星际皆知我貌美如花
封闭而狭小的会议室,橙黄色的灯光从一侧照下来,特派员脸上的阴影随着眼睫的颤动上下张合,他交换了一下十指相交的两手,抿了抿唇,又说:“将您开除军籍、党籍,流放sw-1005,终身□□,永不复用这样的处理决定,实在是民意压力太大,如果不按律处分,恐怕实在无法服众。”
他停了一会儿,深灰色的眼珠望向他的对面。
那个几天前仍在审查室保持着上位者风度的男人垂着头,坐在一把极为普通的高背椅里,双手按着额角,正面看不到他的神情,橙色的光线在他的头顶映出一片雪亮的高光。
——这简直不可思议,洛德有一头浅金色的中长发,常常由专门的造型师用发胶抹到后面去,显得庄重而不失活力,而此时此刻,在相当温暖的橙光里,却仿佛一夜之间白了头。
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愿,特派员只能接着说下去:“虽说民众对于‘包庇纵容亲眷’非常敏感,但总统先生毕竟是您的父亲。古语说‘虎毒不食子’,他不可能任由你在荒僻得只有一座重案犯监狱的小行星上,一直生活下去。
“现在前线上联盟的攻势正劲,而我们之前已经用前线的战事拖延过一次对于联邦高层的清查了,您很清楚,‘攘外必先安内’,用外患转移内忧、干扰民众视线的手段,不能频繁的用。就比如,您也从直播里看到了,我们再次试图转移民众注意力的做法遭到了反噬。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您,这样的□□不单单出现在首都市区内,而是在八小时内在全国多地先后爆发,渐渐到了必须出动军队保持秩序的地步。”
“最先闹分裂的的确是现在共和国的两颗主星,但这已经过去整整五十年了。就因为联盟死了几万个人,他现在对我们的行为就不算侵略了——只能说联盟先发制人这一手玩得好,我们完全陷入了被动,”洛德按着太阳穴,“联邦内部早就有反战情绪,就是我们一直压着我们去侵扰联盟边境的事没有说,只单纯报道联盟骚扰我们的冲突,才没有爆发出来。民众太容易被煽动了,自从内战之后,我们一直致力于弱化源流对人民的影响,导致现在对抗侵略的凝聚力不足,反而不如联盟那个尤拉诺斯一力煽动源流主义情绪……”
“您说的对。”特派员说道。
“把我开除并□□,是总统亲自下的决议?”洛德问。
“……确切的说,是国会、检察院和总统的共同决定。”特派员说,“我想我已经很明确地向您传达到了总统的意见。您要是愿意在sw-1005上待个……”
“待个十年二十年,等老得快死了,再通过一次特赦,重新以一级军士长之类的身份出现吗?”
“……”特派员眯了眯眼睛,“这就看您怎么想了。”
他推开椅子,站起身,抬起手腕瞄了眼上面的时间,说道:“抱歉,长官,时间已经到了,接下来您——不,你将以涉嫌叛国罪等多项罪名被正式拘捕,请你站起来,我需要检查你现在的……”
“请给我几分钟。”洛德抬起头,直视着对方,语气有种罕见的恳切,“我不会做什么的,我只是……需要时间消化。”
“抱……不,你很清楚,这并不合适。”特派员说。
“哪怕就当做你对我这个曾经的教官,最后的一点感恩?”
“抱歉……我会调整时间,三分钟,”特派员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清晰可见的哀恸,随即他重重点了下头,绕过桌子,拉上了门,“请您尽快。”
在嵌着合金板的门扣上许久,洛德才缓缓转过眼睛,他的视线缓缓掠过房间里的每一寸表面,仿佛要看清上面的每一个罅隙,他咬破手指,在桌上轻轻画了几下。
随后,从椅子坐垫和木质支架之间,摸出了一件被他从被暂时关押至今、偷偷藏匿的冰冷而坚固的黑色物体。
“咔哒”……
——“砰”!
“洛德中将!”
“老师!老师!——快叫人!快叫医生啊!——”
“老师!——”
“密码!他妈的桌上那是密码!还没拍照你他妈就给蹭没了会不会办事啊白痴!!滚回老家回炉重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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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讯室里传来凄厉的惨叫,令人汗毛倒竖的阴冷渗满了空气中的每一个分子,一个身形偏清瘦的年轻人面无表情地坐在一张转移里,看着面前的男人在拘束衣里挣扎抽搐,脸上冷淡得看不出一点情绪。
“长官,电击已经开到最大了,再这样下去,怕是……”加林旁边的军官终于有些坐不住了,“这个,长官,上午被审问的那个老兵艾伦,经检验,已经接近植物人,他年纪大了,可能永远醒不过来了……”
他试探地看了看旁边年轻人的脸色,发现对方没有特别的反应,继续说:“现在您所审问的,以同样的‘包庇案犯罪’扣押的的老兵杰克,他作为一个资历甚至比普通军官还要……”
“——什么?”年轻人终于开腔了,奇异的是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懒洋洋的,仿佛十分不经意,但一字一句地分外清晰入耳,“你在为一个有着前科的人说情?”
“不!……?”军官脱口而出。
“不?”他将椅子转了过来,瞥了眼被从昏厥中强行弄醒的老人,“那你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我在无理取闹?我手里这些证据都他妈是什么?!”
他随手抄起放在桌上的纸质档案,文件抽在合金台面上发出巨大的一声响,纸页旋即弧形分散开来,每一页都清清楚楚写着记录,加林微微拧了拧眉,双手交握放在膝头,看着他:“你还要分辩?滚!再多嘴我让你也体会一下10级加强的穿刺!”
他的声音清冷,其实听不出多少怒气,但却平白含着一种令人无法违拗的威严。军官在他发怒的同时就站起来,俯身将桌上散乱一片的原始档案都收起来,按照顺序叠好加进文件夹里,工工整整地放在加林面前,随后连续鞠了两躬,倒退着就出去了。
“他把两个留住wa-352的一级军士长扣押起来了?早上还死了一个?”
尤拉诺斯理了理风衣的领子,给自己带上鹿皮手套,一条高密度材料的半透明通道在他面前伸展,方向指向停机坪上刚刚启动的专机。他闻声立刻回过头,一个挂上尉衔的下级军官被两个警卫员拦着,听到回话连忙答应:“是是是!昨天晚上八点进去的,一个现在还在审讯室里,一个早上被抬出去了,医生说变成植物人醒不过来的可能性非常大!”
“统帅,”站在尤拉诺斯前方的副官俯身在他耳边,沉声说,“新塞拉格尔共和国的领导人被暗杀,现在内乱极其危急,您必须亲自前去主持他们的换届工作,这事再拖一个小时都贻害无穷。”
“……”尤拉诺斯微微蹙起眉,抬起手对副官招了招,男人以为他要登机,刚往转过头要往前走,突然被人叫住了。
“你回来吧,让他们先等等。”尤拉诺斯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仿佛被小行星上的狂风刮成碎片,夹杂着模糊不清的情绪,“你过来,带我去看看。”
从停机坪到加林所在的主要审讯室,两千米,上下楼,尤拉诺斯只用了五分钟,他在门外看了一会儿,49号审讯室泛青的灯光照着阴冷的审讯室,青年大半的身影隐没在一道墙的背后,劲瘦的身体被军装包裹得严实妥帖,只有一截细白的脖颈在墙侧若隐若现。
两道淡粉色的疤痕已经褪得看不见了,创口很小,缝针和伤疤自动消失在了细胞的代谢里,尤拉诺斯想起他强行取出腺体,目光黯了黯,命人打开了审讯室的门,抱臂站在他的身后。
他问:“——你闹够了?”
加林正把审讯确认书签下,尤拉诺斯被他显而易见的无视弄得顿时心头火起,抓住他的手臂往后用力一拽,签名的最后一个字母划出长长一道线,加林抬头看着尤拉诺斯,神色毫无不意外:“怎么?”
“我问你在干什么?”尤拉诺斯把他前面的光屏转过来,“‘同意使用非常规手段审讯,包括穿刺、用药、精神痛苦’?这些老兵,尤其是一级军士长!他们在wa-352为联盟贡献了自己的一生,你现在说关押就关押,说审讯就审讯?!”
“为什么不行?”加林反问,“他们明确反对我对莱因哈德刑讯方式,认为我应该诱降对方,而不是采用暴力手段。我作为执行长官,难道不能就此对他们的意图提出质疑吗?我说得清楚点,兵就是兵,官就是官,不管他们干了多少年,享受什么级别的待遇,他们都没资格对长官的指令指手画脚!再说,——如果他们清清白白,我自然会看到的。”
“你!一个少校算点什么官……”尤拉诺斯不想跟他多说,看了眼前面空无一物的刑具,按下一口怒气问他,“现在杰克·克拉克呢?”
“死了,刚送出去。”加林淡淡地说。
“死了?!”尤拉诺斯几乎暴怒起来,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你在搞什么!他是我的第一任教官!在部队里干了三十五年,见证了联盟的独立和军备力量的发展,对我恩重如山!你对他做什么了?!”
“没做什么,他无法承受这种侮辱,签下自白书自杀了,我没拦他。”
“自白书!他需要自白什么!你!……”尤拉诺斯的指骨几乎被他掰出声响,青色的筋络顺着男人的脖颈爬到脸颊上,他的怒火濒临爆发的边缘,“加林,你最好给我适可而止!”
“哦?”加林冷冷地和他对视,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个令人恼火的微笑,——他那张如此秀丽、在青白的灯光下过分秾丽的脸上,露出神似奥卡兰拉的神情,而这笑容穿越二十年,变成了来自夜色深处的鬼魅的画皮。
“哦,”年轻人淡淡地说,“我只是希望,他们不要依仗和某些大人物的裙带关系,就自以为能够在等级制度严苛的军队中享受特权,无视他们真正的上级军官。这不过是一个必要的警告而已。”
尤拉诺斯退后一步,带上门,加林在里面扬声让人把联邦的人带进来,他没有理会,快步离开了这个弥漫着特殊的铁锈味和血腥味的地方。
他养了他将近十年,男孩被他逼得一退再退,却无力反抗,到最后也只是不得不选择逃跑,而这是他第一次对尤拉诺斯亮出了爪牙,森白发亮,不加掩饰。
他还太年轻了,如此年轻,以致他事实上没有那个实力统帅一方,甚至无法逃脱他父亲的股掌,但他野心正炽,尤拉诺斯又刻意放纵,难免就有这样出格的事情发生。
实际上,当尤拉诺斯确认他把奥卡兰拉的性腺摘除的那一刻,他清晰地感受到有什么他一直坚持的东西,无比鲜明地碎裂了。
他的确对他的孩子,怀着某种不可告人的隐秘感情,远超父子之间……乃至和奥卡兰拉生前的感情。而这是无关生理吸引的。
加林除了外表,性格和个性都如同他的翻版,尤拉诺斯试着去关爱他,却被告知某种大错已经铸成,挽回无济于事,——而他也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去爱他的孩子,补偿那七年充斥着强迫、压抑和绝望的过去。
他放纵他,而加林利用这种放纵,仿佛他们之间已无其他可能。
推着另一个人便携式担架和尤拉诺斯错身而过,莱因哈德在昏昏沉沉中睁开眼,中年男人和眉骨相接毫无弧度的高鼻梁和高颧骨落在他的视线里,副官秘书下级军官跟随而去,带起一阵冰冷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