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里安现在在哪？”尤拉诺斯突然问。
　　秘书一愣：“已经有军队过去了，塞拉格尔因大选产生暴|动，现在情势十分紧张……”
　　“我问你艾德里安现在在哪？！”尤拉诺斯加重了语气，这个年近五十，从早年就身居高位的男人身上本来就有种不怒自威的严厉，此刻一旦濒临发怒，愈发显得令人胆寒。
　　秘书说：“定位发给您了。”
　　“现在就走！现在就返航！立刻！我再说一遍！让舰长立刻返航！！”尤拉诺斯两下扯松了领带，转身就往办公舱外面走！
　　“统帅！塞拉格尔不满联盟插手内政，已经发生流血事件！刚刚得到消息称执政党首领被杀，再拖延下去恐怕对联盟的统一和发展不利啊！……”
　　“轰轰轰”！
　　接踵而来的高密度的导弹击穿了空军509号军舰，弹头穿过舰舱内部，搅烂内舱，最后变成漂浮物滞留在太空之中，连续的弹药使它的表面千疮百孔，防护层失效，熠熠生辉的联盟十四星环中央被导弹贯穿，显得异常讽刺而滑稽。
　　这里唯一的“好处”是被击中乃至失去动力，都不会“坠落”，因为没有足够的引力。但这也使动力舱被摧毁的飞行器变成了另一方的活靶子，任人宰割。
　　“咳咳……”
　　一只手从操作台的下面伸出，用力攀住操作台的上缘，不料被握住的控制器被掉落的金属框砸断，被用力一掰，断了开来。
　　加林抹了一把嘴角的血，飞舰被前两颗炮弹击中时，冲击力使安全带深深嵌进防护服，整个人被安全带切开的疼痛使他在攻击中止时松开了安全带，随即——又一颗导弹，他包裹着他脆弱不堪的胃的上腹部直接撞上了突出的操作台。
　　他一时没忍住，一口血溅了半张桌子。
　　星际公共光波频道通讯在闪烁，加林咬牙说了句“连接”，里面就传来了莱因哈德的声音：
　　“艾德里安·冯·莱温斯基少校，以及若望上校，你们已经被伟大的联邦独立共和国的深蓝舰队包围，现在你们有两个选择……”
　　“一，也是我建议你们做的，立刻停止负隅顽抗，接受劝降，伟大而圣洁的联邦共和国愿意原谅你们此前对我们的冲撞和冲突；”莱因哈德抱臂站在前舱的显示屏前，六个显示屏上分别显示着现在还有联系的联盟飞舰内部，他的视线在其中一个小格内极为短暂的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这是最好的，我们将达到新的和谐与统一。但如果你们不同意——二，我们将继续火力攻击，直到贵国全军覆没！”
　　加林垂着眼，上身靠在椅子的旁边，腹部有鲜血渗透了他的军装，失血使他的脸比先前更加苍白，甚至连嘴唇都失去了颜色。
　　“我再重复一遍。请立刻停止负隅顽抗，接受劝降，否则我们将继续火力攻击，直到贵国全军覆没！”
　　加林深深垂下头，仿佛鼻尖都即将碰到胸口，他伸出手，再一次伸向那个操作台的上方，手指仿佛在摸索着什么，大片的阴影将他笼罩在了暗处。没有人知道当时他在想什么，明明他已经落到如此狼狈的境地，却平白有种志在必得的怪异感。
　　“最后一遍。请立刻停止负隅顽抗，接受劝降，否则我们将继续火力攻击，直到贵国全军覆没！”
　　叮——
　　【我拒绝。】


第57章 轮回
　　57.
　　两个血红的标准语字节出现在屏幕上。
　　它凝固在那里，莱因哈德却仿佛听到了某人平静而清冷的声音，犹如锋利的刀锋一样，一瞬间刺穿了他的耳膜。
　　心脏在剧烈跳动着，屏幕上的字母都像是沉睡的红色巨龙，随着眼里的血管一张一翕，发出沉重而漫长的呼吸。
　　为什么他就不肯退一步呢？
　　他可以完全不在乎他的过去、他的欺骗甚至背叛，他可以不在乎所有的一切，将他全然的保护起来。就像他不介意加林是Omega还是alpha一样，是来自塞拉格尔还是施瓦本。
　　只要他退一步，他说清楚他和雷恩斯以及尤拉诺斯的关系，莱因哈德就会毫无保留地相信他。
　　屏幕上的毫秒飞速跳动，那一瞬间在幻觉里被无限凝固，四周的战士视线齐刷刷地汇聚在他的身上，洛德的名字被一次次喊出来。
　　愤怒和被煽动的源流主义情绪填满了胸腔，强烈的不知名的情绪犹如被爆炸的余波搅动的星海，在胸口反复涌动，喷薄而出。莱因皱紧眉，最后恨恨地看了那两个单词一眼，将手指按在操作台的识别口上，咆哮道：“开火！！”
　　内舱的士兵吼出番号，与舰载炮主控员的双向认证完成，高能激光武器下沉，一百二十道巨大的光束一瞬间穿透星际尘埃，击碎漂浮的小天体，在深色的天幕之下，以势不可挡之势横跨星球外轨道，瞬间从四面八方穿透了飞舰主机舱！
　　光速实在太快了，以至于激光贯穿飞行器之后，内部的爆炸和船体的解体都变得无比缓慢，一时间仿佛对面安然无恙。
　　“呼”！……
　　直到几秒后，核动力舱被引燃的火光一瞬间冲出机舱，又一瞬间在深空中消失不见，整个飞舰现存的部分后侧在防护罩内熊熊燃烧，舰船的舷窗和甲板逐渐和舰体分离，激光刀掠过之处，合金表面一一分离！
　　残存的五架飞舰同时遭到激光攻击，所剩燃料最多的一艘直接爆破，顷刻间漆黑的天河被人为制造的爆炸点亮，此起彼伏，远处的超新星都黯然失色。
　　这一切都是悄然无声的，爆炸引起的巨响仅仅在被炸毁的舰船内部听得到，而有幸听到这种犹如丧钟般声响的人在瞬间窒息，特制的救生宇航服无法承受这么巨大的冲击波和辐射量而破损，人类文明刹那焚毁的艳丽画面在他们眼前展开，最后缓缓合上。
　　“开火！——”
　　“开火！！”
　　“开火！！！”
　　交叠的传令声仍在联邦战舰内传递，莱因哈德疯了一般命令所有剩余的武器全部投往联盟空军509号，剩下极强破坏力的核弹被全部清空，弹药像暴雨一样倾泻下来，高密度防护罩击碎，探测指针在强辐射下失灵，参数疯狂跃迁，最后一一爆炸。
　　“您冷静点！”
　　“长官！您冷静点！——”
　　“敌军头目肯定已经死了！他们防护罩在第一次自杀式袭击我们的时候已经严重受损，激光攻击足够破坏所有设备。我们现在需要立刻拉升飞舰高度，远离核爆现场！”
　　“快撤！——再不撤防护罩会失灵的！现在计数器已经出现问题了！——”
　　“他会死？”莱因哈德突然从指挥台旁边推开半步，不知道是面前显示屏的光太亮，还是他的躯体还没有从之前的刑虐中恢复，男人的脸色显得异样苍白，好像那一刻有人把他全身的血都抽得干干净净。
　　莱因一把扶住了桌面：“他怎么会死？他也会死吗？！”
　　“继续啊！继续给我打！艾德里安，哈！加林·路德维希怎么可能会死！！他从十年前的核爆里活着逃出来了，难道还逃不过这些老旧的激光武器吗？！”莱因猛地抬起头，一圈砸在控制板接口上，旁边的副官还没来得及出声，下级操作员已经接到指令！
　　——最后一波二十道激光穿射而出，带着与世隔绝的绝望和透骨心惊的飞掠天际，自空军509号下舱底呼啸划过，被剥离高强度防护层和装甲的主舱脆弱不堪，如同刀切过面包，激光均匀地切开内舱、核心功能区、顶舱，划过之处分崩离析，主机舱变成了二十一块均匀的薄层，分裂了开来。
　　飞行员被从正中间切开，因为激光掠过的速度太快，胼胝体中心被切开时，他的大脑甚至还来得及放出一个躲避的电波，而他的肌肉已经来不及执行这个任务了，当神经元刺激使他抬起腿时，他看到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裂成两半，向不同的方向飞去。
　　这已经超过战争的范畴了，这是虐杀，是屠杀。
　　对已经放弃抵抗的敌军非人道的酷刑，残忍和血腥的因子四散而去。四周的爆炸扔在继续，高能燃料足以焚烧到助燃剂耗尽的那一刻。辐射向整个宇宙蔓延，现场犹如人间地狱——
　　犹如十年前的核爆重现。
　　十年前是洛德，十年后是莱因哈德。
　　“报告长官！能源告急，请求立刻撤往附近军区补给！”
　　“长官！冷静啊！我们的储备弹药即将用尽，如果联盟这时候救援来了，我们必然会落于下风！”
　　“长官！敌军现在必然死伤无数，没有必要浪费能源！当务之急是赶紧回撤！”
　　“长官！长官！！……”
　　莫里斯一把扳过了莱因哈德的肩，痛心疾首地喊：“莱！……”
　　他的一句话直接卡在了喉咙里，因为莱因哈德回过头，男人在战场上一贯坚定不移、果敢坚毅的神情在此刻消失了，他的表情看上去极为痛苦的扭曲，通红的眼角浸润着水渍，像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而那种痛苦并非是来自于仇恨，而更接近于某种强烈而刻骨的爱和悲伤。
　　以至于莫里斯一时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他不会死的。”莱因哈德咬牙说，莫里斯离他不超过二十厘米，几乎能看清楚他脸颊上肌肉颤动的幅度，莫里斯恍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而那瞬间莱因哈德一把挣开了他，转身往舰舱下层跑！
　　“长官！”
　　“中将！您干什么？！”
　　莫里斯无法相信他的速度竟然这么快，加林虽然没有彻底破坏他的行动能力，但长时间的卧床和受刑也极大的削弱了他的体力，莱因刚刚被他带上飞舰时，腿软得几乎没法自己站起来。
　　——可是他现在竟然两下从自己眼前消失了！
　　“长官！您干什么！”
　　“他已经死了！加林！艾德里安！都一样，他已经死了！”莫里斯一把从背后抓住莱因，给旁边维护逃生艇的几个士兵使了个眼色，士兵会意，连忙扑上来一起压住莱因，莫里斯失声大吼：“您要干什么？！乘逃生艇去找他吗？！您一离开这艘飞舰就会死！您现在的身体条件已经不允许您暴露在高危环境里了！——您想想是谁把您变成这样的？过去我们四个人加在一起都未必能制服得了您！是加林！他是我们的敌人啊！长官！”
　　莱因没出声，只找准了一个空子，一把扭住莫里斯的胳膊肘，往回拼力一拧！
　　“啊！！——”
　　只听男人一声凄厉的惨叫，旁边的士兵动作下意识地一顿，莱因一拳挡开前面的人，一个鲤鱼打挺就要从地上起来！
　　被打翻的莫里斯从下面抱住他的脚踝，硬生生拖倒了莱因哈德，男人一个不备，猛地被绊倒在地！
　　“咳！……”
　　莱因仿佛没感觉到疼，下意识地抬腿要踢，莫里斯抬起脸，被蹭开的鼻血抹满了他的下半张脸，直勾勾地盯着莱因哈德：
　　“长官，如果您执意要出去，就踩在我们联邦空军117师弟兄们的尸体上，——出去吧。”
　　上面的军官和士兵闻声赶来，见到眼前的情形却也不敢靠近，只慢慢地挪到几人一米开外的地方，莱因哈德也十足的狼狈，上身被几个士兵夹着，血迹顺着他的嘴角和胸口渗出来。
　　那是无比、无比漫长的半分钟，每一秒，都有探测器的信号灯从舷窗附近掠过去，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惊人的沉默和寂静伴随着光线离去后的昏暗填满走道里的每一个间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