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出现这种悲剧，我们和您一样哀痛。”莫里斯重重地向他低了下头，“洛德·冯·纽伦贝格先生，于昨晚在审查室饮弹自尽。临死前在桌面上留下档案秘钥，在场的特工人员正是通过这份秘钥才拿到您的确切定位和……营救计划的。”
　　他看了陷入震惊的莱因哈德一眼，神情悲愤隐忍：“对不起！请您节哀顺变。洛德中将一生光明磊落，为国奉献，却因为联盟小人的无耻污蔑和民众的愚昧麻木未得平反，最后而被逼得轻生以明志，我们……痛心遗憾。”
　　他环顾四周，脸色的悲愤逐渐变成恼怒：“我今天进入这里，艾德里安虐待战俘、滥用酷刑，简直穷凶极恶、天理不容！斯人已逝，您是洛德先生唯一的兄弟，也是眼下重任所托之人，须得振作起来，肃清联盟毒瘤！……”
　　他一挥手，不留神碰到了旁边的金属管道，在寂静的地下通道里发出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莫里斯倒抽一口凉气，后面一簇手电的亮光就晃了过来！
　　“谁在那里？！！”
　　“谁在那里！出来！！”
　　“艾德里安在这里都安插了驻兵！”莫里斯低吼。
　　“我们走……”莱因急促地喘了两下气，用力推了他一把，两人分开，没有被手电的灯光扫到，“你带路——我们走！！”
　　“我没事，挺好的。”尤拉诺斯肃穆而沙哑的声音从音孔里传过来，“刚才有一架联邦的飞船过来，亲卫队击落了。我方没有人员损伤。怎么了，你这么关心我，是联邦——”
　　“中计了。”加林绷着脸，一把按掉通讯进程，拉过话筒咆哮，“防护罩外围留下一艘运输舰，时刻和空军10号保持联络，现在全队跟我返航！”
　　二十艘银灰色战舰排成三角掠过星球表面，wa-352稀薄的大气被高速航行的人造航天器搅动，发出撕裂般的巨响，云层在机舱前方飞掠而过，舰队纵深劈开漫天星河。
　　军区入口防护罩准备开启，环绕准备。
　　“当”——
　　“当”——
　　“当”——
　　庞然大物从侦察机正前方、侧前方三个窗口光屏出现，驾驶员水平侧转，闪避，千钧一发之际垂直拉升，机舱侧门几乎贴着对方擦了过去。
　　“闪避！闪避！551！551！全体闪避！”
　　“原十二点钟方向出现高速飞行器，疑似联邦飞舰，建议闪避！551！551！”
　　舰队出行代号回荡在每一艘舰队的主控室里，加林迅速将备案下发每一艘战舰机长处，二、四、六号舰舰长协助指挥，视野前方的云雾散去，在wa-352的近地外轨道和远地轨道之间，逐渐显示出另一队银白战舰。
　　粗略估计在二十五艘以上，成尖头朝前的V形展开，最前方战舰侧面，是一个银色罗盘上披着深蓝色雄鹰羽翼的V字，在舰船两侧的信号灯照射下，显得格外夺目而刺眼。
　　浩浩荡荡，正面对峙，一如莱因哈德那双深邃严肃的海蓝色双眼，鹰一般盯着他一瞬不瞬。


第56章 死期
　　56.
　　“去，通知118、219号为首的两侧六艘封锁外轨道航线，”加林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军官，“237号返程，剩下除了我和阿斯特上校的主舰，十艘战列舰上行，分三七两行悬停。”
　　他看了一眼前面，沉声说：“全体联防模式预备，实弹出仓。”
　　上级军官和操作员双重认证解锁，核武器舱预备下沉，合金板及高性能材料防护层先后打开，舰载炮下缘裸|露，能量密度计工作，探测仪参数升至标准含量。保护层随后自动打开，顺着战舰两侧翻卷向上，联盟十四星环被遮住，随后如金色光圈凸显出来！
　　激光样信号灯从天而降，七艘飞舰脱离战队，剩余十艘从三角两翼上行，以中|央主舰为圆心，成扇形分俩行悬停！
　　加林从转椅里站起来，刚才小行星表面一个微小的风切变过去，加上舰队高度集体拉升，他们已经脱离稀薄大气，正式进入了外太空。此刻多彩的小行星带铺展在舰队之下，浩渺的星河从前方纵跨上亿光年而来，漆黑的深空包裹着仅属于人类的微光，映照在他的侧脸上。
　　过度的消瘦被很好的隐藏在极为修身的军装里，反而将他衬出一种近乎孤拔而决然的气质，军帽略微压低的帽檐顺着光路投下阴影，使他的五官格外深刻而锋利，莱因的视线在光屏上反复描摹，感受着那薄而微凉的唇瓣轻轻碰上他嘴角的一瞬。
　　——他简直想一把捏住对方那骨骼分明的下巴，迫使他无法挣脱，仔仔细细地体味那一丝一毫的温软。
　　莱因几不可察地掐了虎口一下，上面还留着加林亲自留下的电击瘢痕，细微的疼痛迫使他清醒过来。
　　他是斯德哥尔摩了吗？
　　被人关在审讯室折腾了半个月，差点被折磨死，只是不知出于什么意图的亲了他一下，他就心软到现在？
　　即使加林明摆了和莱温斯基父子是一伙的，接近他不过是接触洛德从而从内部瓦解联邦的跳板，他心里还存了那么一点近乎渺茫的希望，觉得加林是有苦衷的，现在的一切都只是他所设的一个局，而不肯相信加林对他真的毫无情分，一点意思都没有。
　　他不肯相信加林曾经对他所表露出来的一切都是装的，他独自一人留在飞舰里的时候，看起来完全没意识到监控一直开着，他的脊背洁白而透骨的单薄，因为隐忍或是疼痛轻微抽动。
　　那个画面深深地刻在莱因关于加林的记忆里，以至于他感到即使当时他跟加林隔着几千米，却是最接近他的一次。
　　他是那么的害怕肢体接触，在他们之间还没有那么多嫌隙之前，加林都对他的强制和逼迫表现出一种难以掩饰的反感和厌恶，就像从心底里流出来的一样直白而纯粹。诱敌深入的方法这么多，雷恩斯为什么要用加林那么反感的方式呢？
　　换句话说，加林既然确定莱因会去救他，完全可以用他更容易接受的方式，哪怕是穿刺和电击，怎么会把自己真弄到意识不清的程度呢？
　　理智告诉莱因他已经被感情蒙蔽了双眼，在千方百计为加林的行为找借口，但他却控制不住去思考这些细微而仿佛至关重要的违和，就像是它们隐藏着唯一通往真相的道路一样。
　　这些揣测给了他一点虚无的希望，就在这个时候——
　　“咻”！……
　　舰艇后撤，无声的火光映亮了机舱前缘，联盟最前方的七艘战舰同时开火！
　　“长官！长官，你还好吗？”莫里斯赶到他旁边，只见莱因哈德面前的光屏闪烁一下，随即漆黑一片。
　　“我没事。”
　　“糟了！我们在艾德里安主舰里装的检测设备被发现了！”
　　莫里斯骇然回头，与两人隔着一层透明隔断的主驾驶位上，驾驶员对着话筒吼：“全体注意，左-11号舰被击中腹部，正以每秒3.0马赫的速度向我舰靠近！”
　　“呼叫九号！九号！九号！准备联络对接！”
　　“长官，”莫里斯扶住莱因的肩膀，同时握住了他的手，目光殷切地注视着他，“您是现在的最高级别将领，根据联邦军法，现在这里只有您有权调用所有飞舰做出应对，不论您对‘加林’有怎么样的看法，现在我们眼前的只有联盟莱温斯基家族的艾德里安和空军上校若望！”
　　莱因哈德的眼珠动了动，高耸的眉骨遮住了他大半眼球，看不出男人此刻的情绪。
　　“敌军加大了火力投入！第一行战列舰分开，夹击我方右翼军舰，中|央三架军舰试图突围！”
　　“报告报告！”
　　“我们事先安装在敌军核心战舰——代号‘伊塔’上的追踪设备激活，‘伊塔’在三架军舰的掩护下冲破封锁！”
　　“紧急！紧急！”
　　“长官！”莫里斯盯住莱因，语气急切了起来，“没有您的命令我们无法打开核武器舱，现在只能被动躲避！我们的光电跟踪设备已经就绪，现在出击，一举就能端掉这支守备舰队，甚至生擒艾德里安·冯·莱温斯基！……”
　　“是的，我很清楚。”莱因抿了抿唇，从椅子里直起身，拔掉了手上的输液管，“传我指令，开启跟踪设备，擒贼先擒王，核心三舰准备，包抄艾德里安所在的空军509号！”
　　“轰”！——
　　“呼”……
　　金属外壳的导弹从弹仓各个方向迸射而出，高能激光在天河之间穿梭，弹药离仓的瞬间高速旋转，靠近弹仓的部分剧烈震动，在静默无声的太空中贴着舱体传入人耳，发出震耳欲聋的嗡嗡声。
　　两百发高能核弹同时袭向对面，弹头触及舰体的瞬间瓦解，时间仿佛被外力凝滞，舰船外表面缓慢而清晰的渗出龟裂纹，逐渐向四面八方蔓延，舰舱转瞬侧翻，水平仪顷刻倒转，被破坏的飞行器零部件无法坠落，孤立无援地漂浮在深空之中。
　　每一个在场的战士，不论是联邦还是联盟，在军校和部队里都会被清晰地告知，近地战、陆地战、海战，这些统统无法与深空战相提并论，一旦战事从地面拔高几千万米来到太空，战争的规则都会被一并改写。
　　因为在这里，没有水，没有空气，甚至没有光，一切补给都来自战舰和战友，而且，在这里一旦被击落，哪怕本人没有受伤而飞舰失去功能，面临的结果就是无法救援，跟随着航天器漂浮在太空中直到死亡的那一刻。
　　当一位战士站在深空的战场上，意味着他已经做好了无法生还的心理准备。
　　——包括将军。
　　“我们还剩多少弹药？”加林瞥了显示屏一眼，“有人一直在追踪我们，摆脱不掉，我们的具体行踪早就暴露了……该死！”
　　“本舰还剩余三个弹仓和一个备用仓。其他舰的数据还在统计。”AI的人声响了起来。
　　“可以。”加林转过头，若望上校的声音从旁边的通讯仪里传了出来：“……我们完全陷入被动，对方是有备而来，艾德里安，不要往前了，守住阵地，尽快呼叫wa-352的支援！”
　　前方的战舰在被粉碎，失联的鲜红数字在不断攀升。
　　对于太空战来说，人眼的观测视野和核弹制导所需的定位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太空望远镜给出的镜头只能给指挥员一个大致的概念，真正关乎于胜负关键的，是能具体化为一个个物理学参数的数据。
　　而现在的情况是，莱因有加林的，而加林没有莱因的。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致命的劣势，而他不清楚莱因对他信息的掌握情况，所以先发制人，试图在莱因做出反应之前速战速决，但显然，对方的反应比他想得更快。
　　“准备暴力突破封锁。”加林抬了抬下巴。
　　深空之中，一架飞舰异军突起，全速前进，两侧火力掩护，绕开联邦军，向原地轨道驶去——
　　“给我联系艾德里安。”尤拉诺斯沉声命令AI。
　　“对不起，对方通讯繁忙，请您……”
　　“我说！给我联系艾德里安！”尤拉诺斯腾地站起来，拆下手上的手环往桌上“砰”地一摔！
　　他这一摔，高强度的手环分毫未损，进门汇报情况的秘书猛地一顿脚步，站在门口不敢动了。
　　“进来。”尤拉诺斯将手环拿起来，朝他招了招手，重新给自己扣上。
　　“……情况已经查明了，艾德里安少校等人在返回军区的途中，被联盟的人堵截，现在正在wa-352外轨道附近火并。”秘书说，“他们已经联络了wa-352当地的驻军救援，西亚星驻长河要塞第六方面军也已经派人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