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恍然觉得这个长相极其眼熟，但他的记忆已经遭受了重创，审讯室浑浊的空气扑面而来，窒息感充斥着他的鼻腔。
　　——雷恩斯。
　　——和雷恩斯真像。
　　“这是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在恍惚之间，坐在审讯桌后面的年轻人已经开口，他审视着莱因，完全没有给他刚刚被从强制的深度昏迷中清醒过来的缓冲时间，直接说道：“在该亚星从这颗小行星的地平线上落下的那一刻之前，我要知道你们的进攻方案编号是几。”
　　“现在离今天的傍晚还有三个小时，如果你不抓紧时间，我会在该亚落下的那一刻，将你活活电击至死。”加林站起来，好整以暇地抱臂靠坐在桌前看着他，“你现在腿还有感觉吗？被电到神经坏死的感觉怎么样？”
　　“不太好。”莱因如实说。
　　他对加林还是有所保留的，即使他当时完全没想过加林和联盟的渊源如此之深，出于一种习惯性的警惕，在他们十多种预备进攻方案里，他没有告诉加林正式决定的结果是哪一种，而且给出了错误的提示。
　　当联盟第一次撤退被围剿之后，加林就加大了对他审讯的力度。
　　刑讯是非常折磨人的手段，尤其是疲劳战术、药物诱导，加上新星际时期开始广泛使用的“神经痛”刑具，人类几百年没有进步的意志力非常容易到达崩溃的边缘。
　　尤其是他每次被施刑，加林都会在旁边看着，他很难形容那是种什么眼神，就像是欣赏他的痛苦，充满了轻蔑和玩味。莱因偶然的想到，也许人因为痛苦而扭曲和哀嚎的画面，会刺激他的神经，让他感到十分欢愉也说不定。
　　只是又好像不是这样，他常常显得过分冷硬而淡漠，反倒显出一种憎恶和鄙夷的情绪。
　　莱因看不懂他，他经常被折磨得失去意识，又被加林命人用脑电波技术重新刺激醒来，他浑浑噩噩地几乎失去了识别人脸微表情的能力，加林站在他眼前，仿佛隔了很远，朦胧得如同一张烟雾里的画卷。
　　“那就快说吧。”加林仿佛无奈似的看着他，“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现在说，我可以一枪结果你，免去被药物强行停留在濒死边缘被活活电击满三小时的过程。”
　　他真狠。
　　仿佛所有同理心和共情能力都喂了狗，没有一丝一毫的人味儿。
　　而某种意义上，莱因其实钦佩他的冷静和笃定，他从不顾念旧情，他仅仅忠诚于他的国家和人民，对待敌人的永远是铁血和决绝，这是一个极其优秀的特工、军官，乃至是将领必须的品质。
　　就比如说，如果现在他们之间的关系调换，被活捉绑在刑椅上的加林，在同样常规手段诱降逼供无效的情况下，莱因可能最后会心软，他会选择伪造加林的死亡证明，然后暗中将他圈禁起来。
　　而不是在折磨凌|辱之后，直接杀死。
　　加林对他有种某种超越信息素的一往而深的吸引，来自于加林所带给他的震骇和这个人本身的复杂和诱人，令他在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时候，终于彻底放弃了理智。
　　莱因说：“很简单。你亲我一下，我告诉你。”
　　他看到加林的瞳仁剧烈的缩紧了一下。
　　预料之中的电击却没有如期而至，他闭了闭变得模糊的眼睛，再一次睁开的时候，加林稍微放大的面孔正在他的面前，在莱因感到十分麻木甚至不知所措的时候，他感到自己已经麻痹的嘴唇边缘，沾上了一丝凉而温润的触感。
　　如此冰冷……如此温和，流连于尘世，而超越了一切，令人无限眷恋。
　　我无法背叛我的祖国，而我也无限爱你。
　　“死吧。”
　　他听到加林说。
　　作者有话要说：
　　总算赶在12点之前，觉得交代的有点潦草，犯了过于意识流的错误，最近太多事，几乎没有推敲修改的时间，唉。
　　我的意思是洛德畏罪自杀，加林用虐杀俘虏和曾经教导过尤拉诺斯的老兵的方式报复父亲对他的教养和折磨，然后莱因哈德因为立场不肯叛国被杀（确定不be）……大意就是这样。


第55章 对峙
　　55.
　　他应该感激他曾经在特殊部队所经受的训练，这使他在备受折磨的最后一刻，都没有说出联邦的机密，他只是在痛苦和幻觉之中，看着加林慢慢退回半年前，他们从初遇起的一幕幕在他的眼前浮现。
　　这就像那些得了阿尔茨海默症的老人，近年的记忆常常模糊，而遥远的时光却被洗涮得越发清晰，他记起他第一次去外星执行任务。
　　一个穿着半透明防护服的黑发小男孩。
　　加林站在半米远处签文件。
　　男孩从几米外走过，白皙细瘦得和背景的钢筋和黄沙格格不入。
　　加林将平板还给下属，又靠近了一点，俯身翻了翻他的眼皮。
　　他叫住了小男孩，问他是从哪里来的。
　　男孩抬起了眼睛。
　　深褐色的虹膜里映出了莱因疲惫而深邃的双眼，和轮廓曲折却仿佛带着些微笑意的面庞。
　　……
　　“艾德里安先生！”一个军官匆匆跑上来，“统帅先生的飞船和一艘疑似联邦战舰正面遭遇，我们失去了两个联络信号，形势极其危急！”
　　“什么意思？他没带亲卫队吗？”加林皱眉，“……算了，我跟你们去看看。”
　　他起身欲走，目光瞥见了刑床上的莱因。
　　“他的意识已经不清醒了。”加林对旁边的军官说，“叫军医来，把他送到监控室，等我回来。”
　　.
　　幻觉里，莱因眨了眨眼，颤抖地问：“加林，我们是不是……很早就见过？”
　　“你告诉我你是sw-1135的难民，可是你以前脸上有很明显的古东方人的特征，而且孤岛光照充分，土著肤色都偏黑，没有那么白的。”莱因絮絮叨叨地说，“后来有一些穿白衣和机密部队军服的人赶过来，我才知道你是从一个实验室里偷偷溜出来的……我相信了你的话向军方藏匿你，还差点被送上军事法庭……”
　　——管控严格的地下15层第九实验室，他竟然也能逃出来。
　　如果不是莱因哈德，也许他真的会混在孤岛的难民营里长大，然后作为每年数百万在难民潮中偷渡施瓦本星的年轻人，进入联邦本土，终此一生。
　　一滴冰凉的液体顺着莱因的眼角滑了下去，渗进了他的鬓角里。
　　“先生！先生！”
　　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迷雾外响起，像在一片混沌中豁开了一个口子，火烧火燎的干燥从喉咙里烧穿肺叶，反复的电击破坏他的方向感，眩晕和恶心一齐从胃袋里冲上颅顶，莱因翻身就开始呕吐。
　　加林从三天前开始完全用营养针吊着他的命，一时吐出来的只有奇苦无比的胃液，过分麻木的味蕾甚至刚开始都没有感觉到味道。
　　——不，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竟然可以翻身！
　　一瞬间莱因几乎怀疑他已经死了，灵魂脱离躯体，从他的身体上坐了起来。——此前他一直被固定在拘束衣里，通过胡思乱想分散对疼痛的注意力的时候，他甚至想自己的后背和臀部会不会活生生被压出褥疮来。
　　“先生！你还好吗？！”
　　那个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莱因随即感到自己被扶住了，灵魂归体，他压抑着澎湃的心绪侧过头，黑暗中莫里斯的面容出现在他眼前。
　　——他的副官。
　　“先生，先生？你现在怎么样？腿还能动吗？”莫里斯略显紧张地伸手将已经解开的拘束衣拉得更开，方便莱因出来。莱因动手移开拘束衣，看到他的一截收口雪白的衣袖，莫里斯将他扶下来，压低声音说：“真对不起，先生，我们来晚了。”
　　莱因点点头，套上他准备的靴子，alpha强大的耐力在这时候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血液在血管中搏动，肌肉被一寸寸重新激活，接近萎缩的机体在复苏，尽管这种作用时间不会太长，就像人类濒死之前激素最后的挣扎一样，但这足够他再支撑一段时间了。
　　他一直保存着一部分体力，甚至连加林都没看出来。
　　“外围敌军已经在我们特情人员的控制之下了，这边的驻防兵力空前薄弱，我们截获了联盟统帅意图前往塞拉格尔星干预他们选举的情报，预测了尤拉诺斯离开wa-352的时间，然后通过通讯屏蔽等手段单方面营造了尤拉诺斯遭遇联邦突袭的假象。”莫里斯说道，“现在我们已经可以肯定所谓的加林·路德维希和联盟统帅教子艾德里安·冯·莱温斯基是同一人，尽管艾德里安现在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军官，但谁都知道他跟尤拉诺斯关系匪浅。而且他才是wa-352主军区的实际掌控人。果然如我们所料，尤拉诺斯失联的消息一放出，不论真假，他第一个要过问这件事。”
　　莫里斯语速飞快，利落地刷卡打开禁闭室的门：“现在艾德里安暂时离开本区，本地驻防兵力空前薄弱，我和几个特工联络后，利用军医上门的机会赶到了这里。来晚了，抱歉。”
　　莱因没说话，点了点头。
　　他现在走一步都感到头重脚轻，耳朵里似乎能听见筋骨复位的声响，血流冲击得他眼前暗红一片。
　　莫里斯确认安全之后示意他从地下走，莱因看着他，没有动：“不，我怎么知道你不是艾德里安派来试探我的？”
　　莫里斯脸色突然一变，嘴唇煞白。
　　“因为他之前盗走的是情报部门故意用来迷惑视线的假情报，我被他活捉扣押在这里之后，他千方百计要我说出我们真正的进攻路线和参战人员情况，他什么方法都用过了。”莱因说，“唯独没有用过劝降联邦其他军官，然后利用他们来套取我的话这一招。”
　　“你……”
　　“刚才我就觉得有点奇怪，艾德里安明明已经确定我不肯交代，并且看起来下定决心要杀死我。”莱因哈德继续道，“哪怕——我是说，假使他真的因为尤拉诺斯出事不得不暂时离开，他的手下也可以代他行刑，为什么要找军医把当时已经濒死的我救活？”
　　“这是自相矛盾的。他没有理由这么做，除非这是他原本的计策而已。”莱因看着莫里斯，抿起嘴唇，摇了摇头。
　　莫里斯和他对视了几秒，面颊细微的抽动了一下。
　　“先生——请原谅我暂时只能称您先生，我为你现在仍保有清晰的意识和逻辑能力感到欣喜若狂，但我也不得不说，你刚才的揣测，令我感到作为一个军人莫大的耻辱。”莫里斯后退一步，“在上一次我们和联盟的交战中，我带领几个弟兄返回了孤岛驻地。我没有被俘虏，也没有接受联盟任何劝降条件，在这近两周内我一直在尝试联系您，只是直到昨天才刚刚得到您的确切位置。”
　　他极力克制着自己情绪的起伏，略长的下巴不断地哆嗦着：“直到昨天快要到孤岛午夜的时候，我们刚刚接到了来自纳什星军|委的最高指示。洛德中将披露了您的最近定位，并且给出了营救方案。”
　　“洛德？！”莱因大惊。
　　“是的。他在那份文件的最后一行写着，‘这份方案永远不会被启用，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一定已经不在了，而我的弟弟莱因将是我们家族最后的希望’。”莫里斯脸上浮起了一丝哀恸的神情，“先生，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艾德里安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现异常，请您抓紧时间，赶紧跟我走吧。”
　　“不，不不不你什么意思？他早就知道我被关在这里，一直没有派人来？”莱因面容微微扭曲，仿佛难以置信，“还有，‘真到了那一天我一定不在了’？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