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星系的情歌
“十年前的事为什么如今才提起诉讼?”
“缺少足够的证据。悬臂政府断开了总网,在悬臂内网进行沟通,并且删除了当时所有的本地资料,糊弄第三悬臂的居民。联邦政府这几年正在收回权力,他们找到了我,于是我得到了更多的资源,可以彻查这件事,用各种网络寻找证人。现在是最后的准备阶段,60万秒后,我会向银河系军事法庭提起诉讼,一旦我胜诉,第三悬臂的迂腐政府就会完蛋,联邦政府会收回权力。”
“你是个半自由的帷幄官,现在你和联邦政府联手了?”
“有些星区的自治权太高了,屠杀和不必要的争端在加剧。和以理性为主导的联邦政府合作是我看到的最好的选择。”波尔伸了个懒腰,纳威亚给了她一杯水,她冲她的副官露出笑容,看回显示器,“你打给我有什么事吗?”
“我现在有了一个共同旅行的伙伴,虽然我们的关系现在还很浅,但我想让他参与到我的探索中,这件事我必须第一时间告诉你,我赌输了。”
“官司结束后,我等着你来给我做10天的早餐。”波尔露出笑容,她赢了她的笨蛋弟弟,查理总是说他的爱都在探索和宇宙本身,波尔曾毫不留情地指出“你不相信人类之间的爱?得了吧,查理,你是这个宇宙中最相信爱的白痴之一,探索新的星球让你兴奋得像小学生,一个充满热情的探索者会不相信爱?你只是没遇到合适的人。我打赌当你找到一个合适的人,你就会让他加入你的探索。”查理当时反驳道:“我会让人加入我的贸易,但我的探索只属于我自己。”他们打了一个赌,10个标准地球年之内,查理如果没有找到一个这样的人,波尔就给他做10天的早餐,反之亦然。
波尔了解她的弟弟,他像只兔子一样长大了。由于青春期之前就开始服用抑制剂,他的身体和性格都没有受到V基因的影响,这使得波尔一拳就把他放倒在地。查理还在读书时,总是遇到蛇和毒液的威胁,他们都想吃掉这只温顺的小兔子,而查理练就了一种自然界兔子般的逃跑方式,他消失的速度总是令人震惊。
他是个理想主义者,从小就显示出一种不正常的想象力,每天在房间里捯饬那些奇怪的仪器。而如今,他对星际贸易的爱好有一部分是探索,他时不时就会在一个几乎没人用过的折叠点进行跳跃,因此烧毁过两次遥远问候号的引擎。最夸张的那次,在一次不可知的空间跳跃后,燃料缺乏的遥远问候号被一颗行星的重力所捕获,无可奈何地降落在一个文明刚刚兴起的星球上,查理一出舱门,就被土著民族抓住了。那个胸肌硬得像钢板似的酋长坚持娶他当老婆,如果不是波尔收到大卫的讯息,驾驶飞船去救他,查理现在还穿着稻草裙。
总而言之她的弟弟是个白痴、偏执狂、理想主义者和笨蛋的结合体。他的性格过于温柔也过于浪漫,波尔一直怀疑这和他青春期老是看一部老的不能再老的、拍摄于地球黎明文明前期20世纪60年代的、叫做Star Trek的电视剧有关。
“对方是毒液?”波尔问,她站起来,舒展身体,她连续忙碌了15个小时,现在她应该休息一下。
“我猜他是条蛇。”
“你告诉他你的体质了吗?”
“我在环网上宣称过我是毒液。”
“相信你的超过四个了吗?”
“……并没有。”
“看吧,没人相信你这个笨蛋是毒液。如果你说你是纯种毒液,他们会确认今天是不是哪颗星球的愚人节。”
查理看着电话里的波尔和纳威亚,他觉得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他原本是不希望对别人造成威胁,如今他希望有点儿威胁力,结果即使他宣称他是毒液也没有人相信他。
他看着屏幕中的波尔,她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一种压迫力,这是她成为帷幄官的原因,而她的副官纳威亚,这只看起来像毒液的兔子,她的近身格斗术和射击能力绝不逊色于他的姐姐。
那是说,她们都能在五秒内把查理放倒在地。
我也没有很瘦弱,查理想,他看看自己的胳膊,只是我身边的人都太强壮了。
他挂上和波尔的电话,拨出了今天上午的第二个电话。
“先生,您好,这里是位于威盾星球的HAL9000人工智能中心。”
“你好,我是查理·萨米,我想和我的AI大卫通个电话。”他传出了一段16位16进制的秘钥。
“萨米先生,系统收到了你的秘钥,数据正在连接,你将在五秒后接入。祝你通话愉快。”
查理等待了5秒,屏幕上出现了大卫。
“嘿,老伙计,休息的怎么样?”查理笑着问。
“升级很顺利,查理。”大卫说,他动了动身体上的绿色枝干。
“很抱歉,大卫,我要晚30万秒才能去接你。”
“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一切都很好,我在上个航空港找到了一位同行者,我想在桃乐丝星系多待会儿,这儿对改善心情有帮助。”
“我应该开瓶香槟吗!一个伙伴!”
“现在我们只是贸易伙伴,但我想让他加入我的探险。”
“那更好!我们再也不会遇到酋长事件了!”
“那是个意外,就算波尔不及时出现,我也能够说服酋长放弃这个念头。”查理笑了笑,“等我来接你,老伙计,我们要去那个没有人挑战成功过的穿越点了,我相信你新的计算能力。”
大卫用柔软的枝干做出了一个类似人类竖起大拇指的形状:“当然,查理,挑战无人之境我比任何同类都在行。”
查理挂上电话,换上他不得不穿的网球裙,绕着城堡晨跑。既然你一生都像一只兔子般生活,就要练就足够的逃跑能力和灵活的身体。
“查理。”
查理听见有人在城堡上叫他,他抬起头,看见安已经起床了,他站在阳台上看着他。
“早安。”查理停下脚步,看着他的旅行伙伴,“等我跑完上来,洗完澡,我们一起去吃早餐。”
在他跑步的过程中,安一直都在阳台上看着他,查理能感觉到他的目光。
桃乐丝星系年轻的太阳9秒前发出的光照在查理的身上,他能够感到身体渐渐热了起来,而一切生命的源头就在每个星系的太阳所赋予的光热里慢慢起航。探索对他而言本身就是一首宇宙赋予的情歌,而现在他希望和人共同分享它。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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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的一整天都在康提城里度过,他跟随查理和伯爵前往很多制作手工艺的家庭。
安稍微理解了一点儿查理所说的公平贸易:每一个金纺制品、每一罐茶叶都能追溯到源头,人们会知道自己购买的东西来自哪位当地的居民。商品上会附着电子纸,可以通过它查看康提当地的视频、制作这件工艺品的居民图片或者影像。而每卖出一个金纺制品,一罐茶叶,当地的农户和手工艺人就能获得相当于最终售价15~40%的钱币。只有减少中间环节,才能返还给当地居民更多的利益,而即使如此,查理说他还是能大大地赚上一笔。
康提是一个多彩又快乐的城邦,至少比航空港更适合生存。安待过五年的航空港“酒都”,建筑风格以哥特式为主,那个世界一贯是灰黑色的,如今,植物与人们的衣服被色彩所填满,对习惯了航空港地下城的安来说,像是世界一瞬间有了颜色。
安凝视康提的蓝天,想起他还在军队时的那些事,他很难释怀它们,或许一生也不会。他的力量很微薄,即使他憎恶军队的做法,希望他们给出一个解释,但他能做什么?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退伍军人,他们则证实他的精神出现了问题。他记得他在军医的房间里坐着,面前是高耸的黑墙,他觉得墙冲他压来,让他无法呼吸,面对医生的任何询问,他只能想起血和死亡……
安将目光从蓝天上移回来,看着走在他前面的查理。查理·萨米是个对星际旅行充满热情的人,安很喜欢他,那种单纯的、原始的喜欢——查理是他已经遗失而无法找回的那部分。
安曾经像查理那样深爱这片星空,这是他最初加入宇宙舰队而非陆军的原因,他喜爱飞行,喜欢穿梭在群星间。
星空曾是他的信仰,如今则成为他的噩梦。而他知道星空没有任何改变,改变只是他自己。
之后的三天,安跟随查理去了尤维莉安的很多角落,广阔的陆地和大片的植物群落让安想起他的母星,他已经有十六年没有回过西澜,他曾以为自己会死在太空中。如今他不知道西澜的人现在过着怎样的生活。而当他最孤独和痛苦的时候,他还是会想起他的母星,想起他还是个孩子时在母星上度过的岁月,即使他在西澜早已没有亲人。
他眺望大海,查理站在他的身边。海浪中有银色的飞鱼成群结队地钻出,风的共鸣钻入安的大脑。
安知道自己很明显比在航空港时要情绪化,如今他能感到受创后的悲伤流淌过心头,但在航空港时,他对疼痛和痛苦的感受都很麻木。只有从噩梦中惊醒,他才意识到他永远无法远离这种伤痛。
五个地球标准年前,他离开军队,留在第七星区的航空港“酒都”。那儿总有很多新鲜的酒,各种各样的商人和流浪者。他在排水状况糟糕的地下城打工,可以连续一年不去地面。当他不需要干活就有酒时,他常在后巷里一睡就是好几天,他的皮肤因常期不接受太阳的照射而变得苍白,好在时不时进行点体力劳动令他没有彻底搞垮自己的身体。但曾经的他有着更为强健的身体,他的皮肤曾是人造日光塑造出的浅琥珀色,如今他显得苍白而阴郁。
在航空港的第四年,安才断断续续地去往地面。第四年年底,他坐在港口附近喝酒,看着飞船在他的面前不停地起飞。酒精使他麻木,他没有太多悲伤的感觉,有的只是茫然。他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卫星,想起了童年,儿时他觉得太空很美也很有趣,他希望能够接近它、融入它,于是他最终加入了宇宙舰队。
安低下头,看着腿上的伤口,感到疼痛和酒精一样在他的血液中流淌。
他站起来,把酒瓶扔到垃圾桶里,给自己买了两个三明治。
你要站起来,安·伊利斯,他对他自己,没人希望你这样。
怎样的疼痛都不能让你这样活到生命的尽头。
那时起,他开始关注一些较为长期的打工讯息。他的活动范围依旧以地下城为主,他不喜欢星空也不喜欢太阳。但当查理的招聘讯息出现在本地网时,安鬼使神差地走进酒吧,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他,对于交流的渴求,对于朋友的渴望,对于那片星空最原始的向往……
“在这儿能看到象跳出水面。”查理说,他们正站在遥远问候号伸出的加长甲板上,四周都是深蓝色的大海,“象是当地的一种海洋哺乳生物,它的出气孔旁有柔软的短尖刺,像地球象的鼻子,第一批到达桃乐丝星系的定居者给它取了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