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奇谭紫胤真人
说了这许多话,他已是竭尽全力,整个人jīng神一跨,仰倒下去,唬得众人惊惶痛哭,殷画楼眼疾手快,扶住他身子,伸手一探脉象,殷长歌紧张问道:“如何?”
殷画楼摇头,脉搏微弱,身体触手生凉。
殷长歌忙又叫来御医,少顷,那御医收手叩头不止。
此刻其他郡王等宗亲便皆入殿内叩首,外间亦由萧皇后领了公主郡主并诸多妃嫔等待消息。
寒风凛冽,内宫灯火通明,至子时之后,殷崇智又醒来片刻,水米不进,只是喃喃了几句低语,殷画楼倾身听去,却是在唤阿娘小字,不过一会便再次昏迷过去,再未醒来,又过得小半个时辰,那胸膛便渐渐连轻浅的起伏也看不到了,殷画楼触手探去,已是脉息全无。
见她垂下手去,殷长歌立时伏身叩头大哭,殿内外乌压压跪倒一大片,瞬息之后,内侍的宣旨声响彻了整个太极宫:“太上皇龙驭宾天!”
拾翠殿内外哭声大作,钟鼓声声不停,九门戒严,京中上下官员俱在黑夜中惊起,高门挂孝,等待天明入宫哭灵。
三万钟声远去,这位戎马一生的开国帝王,结束了一个时代,开启了一个时代,如今在这样一个寒冷漫长的冬日夜晚,喃喃念着老妻小字,离开了人世。
初音垂首跟在自家娘子后,自立政殿宫门出来下了玉阶,正yù服侍娘子上辇,却见她站住了,初音顺着她目光望去,只见立政殿东墙下正缓缓行来一人,守制除服已过去月余,宫中上下皆换下了丧服,而那人却仍是着一身雪青色如意云纹jiāo领素服,拦了条浅青色腰封,远远望去行动间举步若仙,与腰封同色的发带高束了发丝,腰间一把长剑,别无他饰,冷峻肃然之下叫人几乎忽略艳若桃李的面相,身后只跟着两个宫婢,步态沉稳,目不斜视,无有仪仗,却是仪态自生,袁淑妃不由看的有些发愣,初音忙轻声道:“娘子,那便是镇国长公主,能在内宫佩剑行走的,开国至今也只有这位长公主一人了。”
袁淑妃点头,暗道难怪家中五郎一见之下便如痴如狂害了相思,如此风流人物,这禁宫之内多少美人都不堪与之一比,听闻她比五郎尚大了几岁,看去竟似是只有双十年华,那修仙方外之地,只怕倒真有些说不得的驻颜玄秘。
待她走近,袁淑妃便携身后婢子们蹲身福礼,道:“见过长公主!”殷画楼习惯xing避了开去,chūn雨忙轻声道:“这位是朱境殿的淑妃。”
殷画楼见她年纪总也有三十出头,容貌算得甚美,梳了凌云髻,着水粉色大袖对襟上衣,百花曳地齐胸襦裙,立在步辇前,明媚大方,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招呼,一来她心中无甚高低尊卑之念,二则她尚是首次见到阿兄的妾室,她对那天经地义的一妻多妾制心中总有些疙瘩,想了想还是欠身回了一礼,道:“无需多礼,我正yù往皇后殿宫中有事相询,淑妃且自便吧。”袁淑妃一时愣了,却见她已颔首拾级而上,往立政殿正门去了。
初音见自家娘子仍是注目,轻声道:“真是好风姿…听说正是长公主向先帝进言,废殉葬制,如今禁宫内外多少人称颂不已,只是日日闭门不出,却与别个贵女们不同。”
袁妃收回目光,淡淡看了她一眼,道:“禁宫多事,闲谈莫论他人是非,回去吧!”初音忙噤声应诺,主仆一行打着仪仗往前去了。
殷画楼领了chūn雨夏乔进了立政殿,早有内侍进去通报了,萧皇后忙免了她行礼,这位小姑子端是深居简出,今日还是她回宫后第二次踏进立政殿大门,因问她有何事。
殷画楼叫来chūn雨夏乔道:“阿爷既去,守制除服已毕,我也该回昆仑山了,她们两个宫外也并无亲人,还劳烦阿嫂为她二人寻个前程。”
chūn雨夏乔立时俯身行礼,这位殿下平日不苟言笑,她二人从不敢亲近,自从知道她没有留在京中的意思,二人私下常忧惧日后前程,待她一走,只恐被丢在四宜园终老。如今她却亲自来求皇后,二人喜出望外之下感恩不已。
安排两个宫婢而已,这不是什么为难事,萧皇后唤人进来将chūn雨夏乔领了出去,对殷画楼叹道:“如何这样着急?你阿兄可知道了?”
殷画楼道:“今日来正是要待阿兄下朝与他说此事。”
萧皇后思量半日,却是不知该如何挽留,一者是见她本就心意坚决,二者先帝临行前于此事亦有旨意,她节制后宫,自然知道这位小姑深居简出,也是因这xing子与这森严禁宫格格不入之故。勉qiáng留下,终是拂她心意。
姑嫂二人正说着话,殷长歌下朝到了立政殿,见了礼,殷画楼便说了来意。
殷长歌半晌没有做声,仰起头叹道:“秀松…走了有大半个月了吧,这会只怕还未到呢,你也要走了……”
殷画楼轻抚剑身,自她寄生于此,似乎除了在师尊身边这许多年,其他的时候便一直都在别离,轻声道:“阿兄无须伤感,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相隔万里,我与二哥心里也是念着阿兄的。”
萧皇后见殷长歌仍是不语,道:“此番回去,何时能再回来看看?”
殷画楼道:“只看机缘了,山中修行,哪里又能常思红尘,修不来这缘分,qiáng求不得。”
殷长歌道:“知节前日已与我上奏,要随你一同出京,未知你寻剑之地是否安全,宫中亦有名剑,原想让你择了一二带回送与你师长,如今看来你也看不上这些俗物,也罢了,待得了那腾空剑,顺利回了天墉城,送个信来,好叫我同你阿嫂放心。”
殷画楼点头应诺,又自身上取下一物,递与殷长歌道:“阿兄可还记得这腰间玉吧?”
殷长歌接过来,摸着那玉珏笑道:“如何不记得,这是当日你离家时,阿娘亲手系在你身上的,原是阿娘自幼佩戴的。”
殷画楼微笑道:“阿兄收着吧,这玉珏上我留了一道神识,此次离去,未知还有无相见之日,阿兄平平安安自是最好,若有凶险,便以此玉珏唤我,我尚可赶来相助。”
殷长歌道:“我哪里能有什么凶险,此物留下,待将来传于后世子孙吧,许是有另一段机缘也未可知。”顿了顿又道:“打算何时启程,我与你阿嫂送你出城。”
殷画楼道:“后日一早,阿兄国事繁忙,何须相送,我同袁师弟御剑而去,转瞬便看不见了。”
殷长歌自是要送的,两日后,在京师外,帝后俱着了私服,眼见她走的渐远了,却又回头相看,他二人立在亭外,三月chūn风尚有些寒意,殷长歌立在风中的身形,不知为何竟一时让她觉得有些萧瑟,遥望半晌,终是伏下身去,重重叩首行了一礼,再起身便同袁士贞化作两道剑影远去了。
须臾之间殷长歌便见那两道光影消失在了天地之间,缓缓放下手,立了半日,才上了马车,伏身在萧皇后腿上,殷长歌双目轻合,恍然回到那年在建康城外目送阿妹前去昆仑山的时候,彼时,她也是这样郑重叩首一礼后便很快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