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向直女
关于季舟白的家,她想睡在人家的床上,看人家的书,想被季舟白的爷爷夸奖,想拉着她的手一起走在校园里。
她感到自己放-荡且不堪。
“行。”
这时她已经别过眼,神情淡淡。
☆、现代篇01
矫情地翘起小指,小刷子像猫舌头一样舔过指甲。季舟白涂指甲油端详自己,过了一会儿又不喜欢,往沙发上一歪,两脚一翘,整个人上下颠倒挂在沙发上。
三十岁了,她没有感觉自己和二十岁有什么差异,还是玩闹不成样子,也没突然变得成熟内敛。
季远山穿宽松的老头背心,一条军绿的大裤衩子,提前进入油腻老年,趿拉着人字拖从沙发背后绕过去。左手刷牙,右手把季舟白的腿掰下去:“找点正经事做。”
“我给自己休假。”季舟白蜷着,“你说,林牧怎么还不打电话?”
“谁都像你?手机跟命一样。”
“她要路上被人拐卖了怎么办?”季舟白展开想象。
季远山呼噜着泡沫,小跳进卫生间吐了漱口水,擦干净出来,季舟白已经对着手机不断地搓来搓去,在各个app之间转换。
“她不会用现在的智能机——”她搓着搓着就心生忧虑,“也不知道流行的骗局,人贩子那么多。”
林牧隔绝人世已经很久了,有十年了,十年风云变幻,连季舟白自己也要奔跑着才赶得上时代的步伐。林牧本来就不跟着时代跑,如今更像个活文物,当初玩电脑就被林牧列入新五毒的名单,现在……季舟白把脸一捂:“她不适应这个时代怎么办?”
“好吧。”季远山把头一扬,“二十分钟前她来了个电话,那时候你正在打麻将,我就替你接了一下。”
“想死是不是?”
聊天记录,最近一条二十分钟前的,从一个座机打过来,通话时长5分钟。
季舟白打过去,无人接听。
“你非要担心的话,她那趟车要走两天到市里,路上停车五次,她在卧铺,应该不会被拐卖。”
“两天!早知道我去接人了。”
“稳住——”季远山摇头,“沉不住气,活该单恋一辈子。”
飘飘送去个白眼,季舟白独坐生闷气。
都是季远山的错。
回国前和季远山视频,季远山说,有林牧在疗养院之外的,另外有趣的消息。
赶回来,交换信息,男人从小阴险狡诈,给她献计,试探自己对林牧的重要性。看看林牧会不会上演林牧的救赎,飞出疗养院跑到季舟白眼前。
本来的打算是,什么信息也没有,等林牧穿过山和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找到一切季舟白的消息,到达她的面前。由于季舟白沉不住气率先提供消息作弊,所以季远山随机应变,手机打字教她说的话,接着,将她扣在卢化不准去接林牧。
那时回神过来。
季远山为什么知道她喜欢林牧?
不,季远山为什么知道林牧喜欢她?
看男人神情笃定,仿佛情圣一般提供姻缘妙法,季舟白恨也不是,感激也不是,只觉情况突然变化,心里慌张,恨不能武松打虎一般将季远山就地打死以平心中波澜。
被她瞪了半天,季远山才交代,高中时,他替林牧与老爷子守住了一个重要秘密。
但如今,听说季舟白被亲戚四邻催婚,急得长辈脱口而出男女不限,才放心吐露秘密。
惊得季舟白三魂六魄没了一半,只恨一片天底下,季远山心机深沉暗藏玄秘,而自己太过愚钝,白白错过这么久好日子!
这才错过林牧的生日。
季远山打算比季舟白长远。林牧稳重,但性子深处有股倔,又擅长收敛,随着年岁增长,更是会掩饰,季舟白飘得像天上的云,藏不住心事,风雷雨雪电全看出来,看着叱咤风云凶狠,实际上,不一定能把林牧掌控在手心。
现在沉不住气,只怕林牧来了,满嘴里说些“你又胡闹?你开玩笑!你说什么!别说这种话!我们只是好朋友!”这些的屁话,这样好事要成……怕要再等几十年!
生了一颗玲珑的男儿心,季远山也讨厌自己生来观察透彻心思细腻。但有些时候往往看得太明白,就知晓许多秘密。长辈们都说,他虽然是远房亲戚,却是最像老爷子的一个,寡言少语,心思却已参透。
因此他操着这份心,怕日后季舟白因林牧伤心,就教她如今稳住。
但回想青春年少的时候,他还是认为季舟白稳不住。
一颗心早就随着神州大地飞驰的列车飘摇去了,怕是早就掐算好时间,急急忙忙赶去市里接人。
于是他抢先提议:“等她到了市里,叫李小川去接人,你在这里等着。戒指挑好了么?”
季舟白掏出个小盒子,又放回去:“哎呀,我在英国找朋友定制的,尺寸或许不合适,我拿去市里改一改。”
果然稳不住,荡漾了起来。
季远山拦不住,给李小川打电话:“你去看着,别叫季舟白胡闹。”
她哪里会胡闹呢?雀跃着跳上李小川的车。
“摩丝用太多了。”她探手过去把李小川的小偏分抓了抓,“这下舒服了。”
“难得庄重一点。”男人活动手指,搭在方向盘上。
“领带也系太紧了,嫂子不管你么?人模狗样,像出来偷情。”
季远山敲窗,十万分叮嘱:“今天过去接不到人,想在市里转一圈提前说。跟季舟白说,别扭捏,先把人拽回卢化来,也别太狂放,把人吓走了就让她哭去吧。”
季舟白听见,哼一声,开始拉安全带系上。
松了松领带,李小川还是觉得车里热,西装外套一脱,解下领带,长出一口气:“走了。”
后视镜里,不断倒退的季远山晃着手,悠哉悠哉地插兜上楼去了。
新建设的卢化在车窗倒退,景物闪动,像漫长的长镜头。
季舟白歪头打量李小川:“国企?”
“外企。”李小川回答,腼腆笑了笑,“我老婆知道是跟你出来,差点杀我。”
“哈哈哈哈不行吧,上次她还找我代购,好过分。”
“我说你喜欢女生,她不信。其实我也不信。”李小川打开音乐,车里响起了几首现在流行的歌曲,季舟白认为不能表达心情,身子一瘫,笑出个慢镜头。
“一旦想到是林老师,我有点,怎么说,反而觉得适应了。”
慢慢聊起往事,季舟白把头一扬:“怎么?林牧看起来就很姬?”
“不是,就是以前许多想不通的事情,一旦建设在,嗯,爱情这个基础上,就想明白了,哦——原来是这么回事的感觉。”
季舟白当然不能理解李小川的感觉,说实话,她也不能明白自己的感觉。
前几年关了工厂,又接了家里的公司,另外又创业,建了一个工作室,工作经验足够丰富多彩,季舟白也还是没能看明白自己的感情。
她那么张扬的一个人,怎么遇到感情就害怕了呢?
季老板把头一别,注视窗外:“我知道我喜欢她,但是——不提了,嫂子后来是怎么让你出来的?”
“还不是季远山王八蛋。”
季远山王八蛋是他们的口头禅,季舟白自己也经常说。
大笑着,进了酒店入住,接下来就等去火车站接人。
车停在地下,上两层电梯到一层。邻近洗手间,季舟白进去洗了个手。
突然镜子里,出现一个人影,正走过来,和她对视。
两人都愣住了。
她想到许多可能,比如,火车晚点,她们等到晚上。比如正点到达,但是林牧被裹在人潮中,她和李小川找得好辛苦。
光是想象,她已经在李小川车上哭了两次。
却不会想到,就这么轻而易举,她和林牧就在酒店的洗手间镜子前遇见。
而且谁也没说话。
林牧过来洗手,她猛地转头盯着看,怕自己看错,出现幻觉。
林牧很瘦,比以前更瘦,因为隔绝人世似的,脸上挂着一层迷惘困惑的表情。身上披着一件宽大的冲锋衣,明显不是林牧的,背后斜挎着个背包,像个年轻的背包客一样。
还是不长不短的头发,简单梳了一下,扎了个辫子,垂下眸子,水声漫过情绪。
林牧关了水,擦过手:“等我一下。”
“啊,哦 。”
季舟白险些立正。
她随着林牧出去,看见林牧将冲锋衣递给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她涩涩地生着气,但还是没说话,等林牧告别男人走过来,她抓出戒指来推出去,像麻将和了,胳膊一杵就伸出去了:“给。”
小盒子打开,不知道多贵的钻戒。
林牧轻轻合上盒子:“我来跟你聊聊。”
“不聊,你得戴上。”
“三十岁的人了,听我说。”
林牧走了几步:“没有到卢化就碰到你了,我认为在这里说完比较节约时间,我拒绝你的求婚,原因有六,一,我现在是个瘸子,你看见了;二,我现在没有工作没有收入;三,我妈妈不给我签字我就必须回疗养院;四,我们十——十四年没有正常的交流,我不认为高中时候朋友之间的好感可以持续到现在;五,我与世隔绝很久了,不能适应现代生活;六,即使没有以上前提,我也不是最适合你的选项,完毕。”
规规矩矩听她说完,季舟白脸都苦了:“我说不过你。”
“真理是不能被驳倒的!”林牧一扬脑袋,“你太胡闹了。”
两人对峙片刻,还是林牧开口:“你眉毛画歪了。”
季舟白两手捂着眉毛:“那你来干什么?你回去啊!”
“这就回去。”林牧淡淡笑,想了想,从背包里掏出个小袋子递给她。
转身走了。
林牧和身形高大的男人并排走着,林牧还是一瘸一拐,走起路来十分吃力。
她突然福至心灵:“李小川!给我把她扛!扛到车上去!”
迅速摁了电梯,正进酒店门口的李小川才听见这句话,就看见了神色惊恐的林牧。
林牧旁边是谁来着,他一下子记不起来了,但听了命令,一个箭步把她扛了起来。
电梯门开了,三人进电梯,那个高大的男人无奈摇摇头,笑着对他们摆了摆手。
林牧被李小川扛在肩头,像个麻袋一样软弱无力地垂着。
她也并不说什么“放我下来”这样柔弱的话,只轻声道:“没意义。季舟白,我迟早要回疗养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