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向直女
“哼!”季舟白重重地对林牧哼了一声。
林牧被哼得缩起了脖子。
林牧像一口面口袋被扔进后座,季舟白挤过去,等李小川锁上车门,才把林牧扶起来:“小娘子,就跟我回山寨吧,我们有好吃的,有好玩的,应有尽有,大爷我会——”
林牧别过眼不理她,把她剩下的话都堵回去了。
“你就不想跟我聊聊吗?”
“聊完了。”林牧合眼休息。
季舟白只恨林牧是铜墙铁壁的营垒,而自己连武器都没有,怎么能攻克?
李小川在前面开车,他从后视镜打量林牧,觉得很不一样。
林牧还是镇静恬淡的样子,但没有以前那么神采飞扬了,变得,更加内敛?
他说不好。
季远山的电话打来了:“怎么样?接到了吗?”
季舟白闷着不想开口。
“我就知道,把手机给林牧。”
简直像有个摄像头在车里,季远山运筹帷幄。
手机贴在林牧耳朵边,季舟白又侧过耳朵想听。
“林牧,我是季远山。”
林牧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我给你传达一下老爷子之后告诉我的事情。”
“嗯。”她的眼神动了动,季舟白却觉得他们像在说什么密码一样难解。
爷爷还说了什么?
“老爷子在一本叫《第二次世界大战》的书的扉页写:‘致小牧姑娘,我收回我们的秘密。’”
季舟白还是没听懂这两人到底有什么秘密。
林牧眉头一皱:“然后?”
“然后这件事我告诉过季舟白,现在也告诉你,你妈妈前几年加入了一个叫,嗯,同性恋亲友会的组织,今年上了新闻。我委托一个记者朋友,采访时问了一下,既然接受了事实,为什么不把你从疗养院接出来,得到的答案,你想听吗?”
林牧拿过手机,季舟白却死死不放,耳朵都要贴到扬声器去,以为声音大,就能听出其中的奥秘。
“别卖关子。”
“五年前,她签了同意书,也就是说五年前你就自由了,但那时候你并不想离开——”
“我并不知情。”林牧沉沉长出一口气。
“你不用再回去了!”季舟白尖叫起来,又冲电话喊,“季远山王八蛋!这个你没说!”
对方挂了电话。
季舟白眉开眼笑地看林牧,林牧还是缩在角落:“六个理由还剩五个。”
“你真可恨。”
季舟白抱胸缩在另一边,时不时斜斜飘过一个暗示的眼神,但林牧开启单机模式,完全接不到她的信号。
手里是林牧塞给她的小袋子,她这时才有闲暇工夫打开,里面是一对绒线袜子。
“诶?”她平移过去,挤到人家旁边,“啥意思了?”
“意思就是多大的脚穿多大的鞋,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仔细看看,袜子上还绣了小小的“季舟白”三个字。
她几乎要荡漾到人家腿上去了。
“你想让我真正变成残疾人吗?”
她滑下来,眉飞色舞:“你为什么不能坦率一点呢?”
“我恨死你了。”
“就算没有我爷爷,没有阿姨,你也把这个给我了,是不是代表就算季远山不说,你也会答应我呢?”
“死开。”林牧严肃地抱紧自己,冷漠地目视前方。
她简直像一尊革命的石雕。
季舟白忍不住想,但是她又太高兴了,脱下鞋子就要把袜子套上,但是这样就穿不上鞋子了,于是盘腿在后座,不住地拿胳膊肘捅那尊石雕。
石雕不理她,她就自己揪着袜子玩,自得其乐很久,终于到了县城。
季远山趴车窗看林牧,林牧这尊石雕就笑了笑,打开车门和季远山拥抱了一下。
李小川松了一口气,季舟白路上太吵了,他下来通通风。
只剩季舟白一个人坐炕头一样坐在车上,一脚踹季远山:“朋友妻,不可欺,你懂不懂?”
“我只是答应回卢化,没答应和你结婚。”
林牧拿下她的鞋子,扯下她臭美穿上的袜子,弯腰让季舟白把鞋子蹬上,把人扶了下来。
随后,静静地抬眼打量卢化。
手里拎着的袜子被人抢走,季舟白甩着两只袜子给她展示四面八方的大好河山。
林牧并不觉得高兴,只是心里沉沉地发酸,仿佛多年发酵的食物见了日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便酝酿出一股深深的酸涩。
季舟白喜欢她,她很意外,又不是那么意外,一切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心里很复杂,摸不着情绪,只好拢着双臂看季舟白介绍这里的新区,那里的新楼,新开的饭店,新修的马路。
十年没回卢化,她茫然片刻,又看着许多人用着她并不熟悉的工具谈笑风生,世界变化超乎想象。
她变了吗?季舟白变了吗?
连李小川也和她拥抱了一下,她才回过神,看两个少年变化得这样快。
纨绔少年变成可靠的榜样。
季舟白每年见她一面,都是不变的样子,偶尔烫个头染个发,不妨碍整体的气质不变。
她凝视季舟白,从包里摸出钥匙,上楼开门。
一切如旧,一切焕然一新。
打开书房,又刷开最秘密的房间,身后跟着个尾巴:“我就知道你还拿着钥匙。”
最秘密的房间里有张沙发,有个画架,画布上蒙着一层落了灰的白布,沙发后是一排小书架。
掀开画布,画上的人和眼前的季舟白逐渐对上号。
林牧这才真正意识到,她真的回到卢化了。
她茫然地看看季舟白,感到脸颊湿润,再擦擦眼,眼泪就不再受控制了。
骄傲的,自满的,抬起下巴无法无天的季舟白掏出手绢给她擦眼泪:“你干嘛呀,我没有欺负人——”
腰上陡然传来一股力,她被人抱紧了,肩头被打湿,颈窝的呼吸变得断断续续:“我恨死你了。”
干嘛呀,她怎么被人恨了这么多年呢。
季舟白的委屈对谁说呢?委委屈屈地被抱着,正对着自己的肖像画,越看越想起许多事情。
也暗道自己真的很可恨。
☆、又一个秘密
要来见季舟白了,林牧端庄地在柜子前想自己这身打扮。
没镜子可照,就低头参详。她除了校服没有太多别的衣裳,勉强拿了几件,又不敢多挑,怕站在衣柜前时间太久会听见责备,指责她过度在意外貌……心思没有放在学习上。
诸如此类。
她颇为不自在地收拾自己,
自从认识季舟白,自己就变成了小骗子,多多撒谎,满嘴胡言。
出门时,是说和周萌萌出去玩,周萌萌在妈妈这里有口碑,因此放了她出门,才出门,就拐了去季舟白爷爷家的小区。
县城不大,上次去时记住了地方。
关了门,她轻轻叩,不见人,楼下蹬蹬几声,季舟白上楼,拎了钥匙,神情冷淡:“哦,你来啦。”
林牧拘谨点头。
季舟白有些怪异,神情很淡,不像平时一样。
平时嘻嘻哈哈,不笑的时候,眼神里也噙着半笼笑意。
今天的笑意不复存在了,冷冷清清的,季舟白把钥匙插进门去,回过脸来:“不好意思,有点儿事,回去吧。”
有点儿什么事?
林牧想问,但没有立场。
突然被拒绝,也没什么解释。
微一迟疑,季舟白已经闪身进门去,拍上门,重重一声。
拍掉林牧一点儿青葱的欢喜。
她缓缓下楼,正前方有个人骑着摩托横在她眼前,摘了头盔:“你怎么在这儿?”
是季远山,好像新理了头发,变得更利落了,一双丹凤眼,看起来像一个韩国明星,俊朗又帅气,但是没什么女生缘。
张口又闭嘴,林牧没说话。
季远山抬头远望,做贼似的压低脑袋:“在这儿等我会儿。喏,那边有个凳子你坐会儿。”
从她身边越过去,季远山的摩托发出嗡嗡的轰鸣。
季舟白下楼,接过季远山的头盔,抬腿上后座,扶着他的腰,紧紧依偎着,从林牧脚前第十三块地砖碾过。两人远去,从小区门口离开。
仿佛被抛弃,又觉不甘心。
数了砖头,又数袖子上的花纹,不能再消磨时间,才寻觅凳子。
难言的,想哭的感觉像吃了酸柠檬一样沁入鼻尖。
但忍住了,忍住哭泣像逆天而行,整个人都跟着颤抖,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没多久,摩托车碾到她眼前,季远山扔下头盔:“又哭了?”
一个“又”字有点儿微妙,似乎隐含着嫌弃似的。林牧抿唇:“干什么?”
“上来,走,去看季舟白。”
“她有事……”林牧先怯了。
头盔已经扔在林牧腿边,季远山仿佛掐准了林牧的七寸,知道她怯那么一瞬就会勇敢起来,已经扭头掉转车头。
林牧笨手笨脚地戴上头盔,几乎是爬上季远山的摩托车。
套在头盔里,没人瞧得见她,她也就更勇敢了一些,双手虚搭在男生的腰上。
“小心摔下去。”
突然整个身子往后一仰,摩托车已经飞了出去。林牧也不顾男女有别,惊慌地抓住了季远山,几乎要搂紧他了。
摩托车像咆哮的野兽冲出去。
卢化县医院坐落在卢化二中的另一头的郊外,遥遥相望成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进了医院,绕过各种车辆,季远山停在两辆旧三轮车中间,放下林牧,收走头盔。
从医院大门走进,林牧缀在季远山身后。
她很少来医院,有头疼脑热,林爱玲就妙手回春帮她解决,长了这么大,也没什么大病,因此有记忆以来,进县医院还是第一次。
这时脑子活泛过来,猜想到了什么,攥了季远山的机车夹克,往后一拽:“是她爷爷出事了吗?”
“肺癌。”季远山回头匆匆解释,两人站在主楼的大楼梯上,有些显眼,便往旁边让了让。
迎着林牧惊愕的眼神,季远山慢慢解释道:“她爷爷我也叫爷爷,之前在市里工作,退休没几年得了这个病。老爷子看自家儿子儿媳因为家产闹得不愉快,赌气不治了,谁也劝不动。爷爷又说回来养老。季舟白就死活跟着来了。没曾想老爷子也撑过这些年,愣是没看出来,就今天清早突然咳血了,一下子送医院,医生把季舟白骂了一顿,说怎么能顺着老爷子的意思放弃治疗,但是现在情况不太好……难听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