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暖相依(gl)
薛挽香捏住她耳垂的手顿了顿,她咬着唇道:“阿哲……我们……我和你……”
“我知道。”苏哲紧紧的拥了她一下,随即轻轻放开,别过脸。
“你知道……什么?”薛挽香的怀里空落落的,莫名觉得一阵心慌。
“我的心思,你大约是知道了。你的心思,我也……”她低下头,声线愈沉愈疼,却说得破釜沉舟:“我们是女子。我和你,都是女子。我明白。”
“阿哲!”薛挽香心中一恸,捉着自己胸口的衣襟指尖都泛了青白色,她低声嚷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苏哲忍着不看她,站起来背过身,眼角一滴泪还未落下就被她抹去了。“我什么都没说。唔,时辰还早呢,我到酒肆看看。”
她说着绕开她,几步走到房门前,推门走了出去,。
薛挽香在后边追了两步,房门已经半阖了,苏哲几乎跑起来,哒哒的脚步声落在木楼梯上,一步一步,都像落荒而逃。
房舍里只剩了薛挽香一个人。她呆呆的站了片刻,才松开了捉住襟口的手,低头一看,繁复的锦绣衣裳都褶皱了。
“这才新买的呢。”她喃喃说道:“你给我买的。”
冷冷的风从半开半阖的房门外灌进来,带着冬日里花事无期的寂寥,荼蘼而怅惘。她捂着泛红的眼睛紧咬着唇,眼泪漫过素白的指尖一滴一滴滑落到衣襟上,却还倔强的不让自己哭出声。
本以为这一晚苏哲会在酒肆买醉,或者至少很晚才会回来,岂知不到半个时辰,苏哲就回到了房里。
薛挽香的眼圈还红着,衣裳都没换,坐在床榻上发呆,见她进来,明显一愣。
苏哲摸摸脖子,站在几步开外:“府衙里的差役大哥来了,方才在楼下碰上,他们是特意来找我的。”
“找你做什么?”薛挽香从床上起身,蹙眉望着她。
苏哲道:“城西那起案子……”
“不许去!”薛挽香说得飞快,从床榻上下来趿着软鞋走近她。
苏哲略垂着眼眸,语气镇定坚持:“城西又出了一起命案,衙役头领已经追去了,他们发现了贼人的行踪,贼人武艺高强,他们担心不是对手。”
“他们不是对手你就是了吗?”薛挽香扯住她袖子,既担忧又气恼,眉头拧成一个小疙瘩:“阿哲,我们不去好不好。”
“挽香,总要有人去的。这已经是第三条人命了。即便没有赏金,即便……会有危险,我还是要去。临危受命,当行侠于世,这本就是我辈中人当做之事。”苏哲不再低回,反而站定在榻前,认认真真的,回望她。
三尺木马牛,可折天下兵。提剑走人间,百鬼夜遁行。
江湖里的是是非非,原本离着薛挽香很远,可是这一刻,却变得非常近。
苏哲当日里便走了,临走时将所有的盘缠都留给薛挽香。“若是我不能回来……”
薛挽香狠狠的瞪她,一只手捂住她的唇堵住了她未说完的话,另一只手拽着她的衣袖,双唇抿得紧紧的,眼里波光粼粼。
苏哲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转头对身旁的衙役说道:“若我不能回来,官大人许下的赏银,劳烦大哥帮我拿给我夫人吧。”
“苏哲!!”薛挽香拉着她的手,手指不自觉的扣紧,声线里一瞬间溢出哭腔:“你胡说什么呢!”
“你好好的。”苏哲说罢,冲她清朗一笑,从衙役手里接过官府送来的佩剑,背转过身,逆着风走了。
残阳如血,染红了远方的城池,苏哲才走出几步,一个温软的人儿从后边跌跌撞撞的扑上来,抱住她的腰背。
“阿哲,你一定要回来。我在这儿等你。哪里也不去。我等你回来。”
情谊从薛挽香的话语中蔓延到苏哲的眼底,她抚着她缠在腰间的手臂,红着眼圈弯出一抹笑:“好。你等我回来。还要穿这一身好看的衣裳来迎我。”
“嗯!!”
第0章波澜
几个官府差役与苏哲赶到城西时,漫天的晚霞正落成五色华彩, 城楼之上壁垒森森, 残阳渡金, 沥沥如血。
同行的差役副头领叫刘桐禧,是个三十开外的白面汉子, 身形高瘦, 有点儿文人雅士的样子,若不是穿着这身官服,怕是没人猜得出他是个衙役。此时看到苏哲一直望着不远处的巍峨城楼,他上前与她并肩而立,状似随口相询:“苏少侠,对此行可有把握?”
苏哲回过神来,爽朗一笑:“刘大哥不必见外, 叫我阿哲就好。尚未过招,谈不上有没有把握,但自古邪不胜正,总要一试方知深浅。”
“我和几个兄弟都曾与贼人交过手, 不怕你见笑, 我们六个人撞上他们四个人, 能全身而退的不过是我和头领,其他几位兄弟或多或少都受了伤,有一个甚至折了腿,所以官老爷才不得不贴出布告,请有大能者相助。”刘桐禧一面说, 一面往城门走。
他手下兄弟早备好了马匹,见他与苏哲出到城外,忙牵了马与他们会合。
一行五人翻身上马,正要扬鞭前行,忽见斜刺里又有一人打马过来,一身武人打扮,身手甚是敏捷。
刘桐禧见到来人勒住健马,哈哈大笑:“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他说着给苏哲引荐:“这是我们大人府里的家将,叫高垒泽,人如其名,功夫比我们几个弟兄高了去了,专挑了出来保护府里的少爷。”
苏哲听了便知是小青的随身侍卫,在马背上拱手作礼。
高垒泽与他们几人都厮见过,也笑道:“少爷差我来给你们做马前卒,早日拿下那贼人,咱们老爷也省心不是。”他说着,目光掠过苏哲,扬眉作揖道:“这位必是昨日里大人请来的武林高手,向日还请多多提点指教。”
苏哲谦和一笑,忙说不敢当。
时辰已不早了,六骑策马当先,沿着城外小路上衙役头领留下的记号一路追去。前方是沉沉的残阳落霞,艳丽泼染,再远的地方,有浮云起落,像是参详不透的人生轨迹,各自壮阔波澜。
苏哲出发之后,薛挽香闷闷的回到客舍里,庭院中白玉兰依旧,细风依旧,甚至一饮一啄皆依旧。只是她的心,总觉得漂浮不定,无依无凭。
与苏哲相识小半年,从夏末走到初冬,这并不是她第一回出门,前有采摘月见草,后有捉拿采/花/贼,苏哲都曾彻夜不归。可不知何故,薛挽香总觉得,这是她们第一次分离。
晚膳让个婆子送了上来,半个时辰后又来将碗筷收了下去。用得少,婆子好心劝了几句,薛挽香摇摇头。
她没什么心思,一个人在灯下发呆,心中也明白习惯了两个人朝夕相处,诈然分开,多少有些不适应。只是她不知道,竟会这般坐立难挨。
静坐了片刻,她起身到立柜前,取了彼此的衣裳出来,找到磨损的地方,一针一线仔细缝补,每一处针脚都做得细密,工整平滑。苏哲常常在外奔走,这件长衫的袖口已经补过一次了,她捧着她的衣衫凑到唇边,咬断丝线。
淡淡的清新味儿,就这般迎面缭绕,像那个人时不时冒出来的小霸道。她会在风雨飘摇前为她抵挡伤害,她会抱着她放到桌面上,关心她指尖上的细刺,脚踝上的擦伤,她也会搂着她的腰一脸无辜的撒娇,糯着声音说,“薛挽香,给我痒痒背。。。”
还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吻,在额头,在脸颊,在唇间……
松灯噼啪作响,薛挽香吓了一跳,抬眼看到灯烛已经燃尽,不知不觉,她竟呆坐了这许久。
脸上微烫,怀里的衣裳也晕染了体温,她随手放到枕边,再将余下的几件收拾好。忽然想到苏哲这回出门几乎没带换洗的衣物,她有些懊恼,随即又暗暗思量,没带衣物,是会早些回来的意思么?
翌日清晨,薛挽香起身时天色才蒙蒙亮,梳洗罢回望到床榻,苏哲的长衫还放在枕边,薛挽香咬咬唇,和自己说,昨晚忘记放回柜子里了。现今……就先搁在那儿吧,也不占什么地方。
去到临近街巷的成衣铺,胖乎乎的掌柜将客人的请托与她分说明白,薛挽香一一应承下来,说好了三日后来交付,这只是初试手艺,若果真做得好,再来取另一件更繁复的请托。
银子攒一攒,总会有的。离开店铺时她着意看了看壁柜上兰叶松针的锦袍。苏哲穿着这一身衣裳,一定很好看。
鄢州城以西,是一片广袤的密林,进入密林的第二天,苏哲几人与衙役头领会合。头领道,贼人被我们一路追赶,现藏身在暗处,我等可相互搭伙,分头追踪,有事也好呼啸照应。
众人都道好。高垒泽正站在苏哲身边,便说与她同行,刘桐禧却道他二人皆是身负绝艺,不若各带一个兵吏,分派上更合适些。
衙役头领点头称好,高垒泽不再多说,随手拉了个衙役,往密林深处去了。
林木葱郁,苏哲持着长剑走在前边,刘桐禧与她隔着几步距离,时刻注意着身边的动静。
不知何时下起了细雨,滚滚乌云四方云集,雨滴从枝头坠入泥土,山路中越发泥泞。滴答的雨声掩藏了踪迹,敌暗我明,再找寻出贼人,就更困难了。
苏哲忽然停下了脚步,刘桐禧刚要开口,苏哲作出个噤声的手势,刘桐禧明白她定是发现了不对劲,立即站定不动。
雨势越大,细密如织,斜斜的打在脸上。刘桐禧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望着雨幕发愁。暗昧中人影如游蛇,抓住这一瞬间,从树冠上无声游窜,大刀挟裹着风声直劈下来!刘桐禧大惊之下只觉得有人在他肩头猛的一推,他跌了个踉跄,定睛看时苏哲已在凌乱的冬雨中和一个手持单刀的贼人斗在了一起。
绣花针在纤细的指尖扎出个细小的血孔,薛挽香心中一顿,仿佛也被扎了一下。她放下针线看着窗外雨幕瓢泼,庭院里的白玉兰早已被雨打风吹去,徒留着旧日的馨香。不知哪户人家的女眷在雨丝风片中低婉吟唱……是谁家少俊来近远?敢迤逗这香闺去沁园……
声线逶迤,婉转莺啼,唱的分明是《牡丹亭》里“寻梦”的一折戏。
薛挽香支着手肘枕在窗边,袖口滑了下来,露出半截嫩藕般的手臂,她在风声雨声中轻轻叹息。
苏哲离开,已经第五天了。
黄昏时候好不容易停了雨,薛挽香用油布包了两张绣好的丝帕,拿到临近的成衣铺子里交给胖掌柜。这是第二次的活计,胖掌柜赞不绝口,将银子封好了给她,她依旧摇摇头:“您替我收着吧,攒够了买那件锦棉的长袍。”
胖掌柜道:“夫人手艺实在好得没话说,上回的罗衫客人是赞不绝口,今日的帕子也做得精细。您再接了这次的活计,足够买下锦袍了。要不你看看还需要添点啥,这手艺,再给我绣几张丝帕摆店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