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楼
地面好像在动。
这是郑锐从昏迷中醒来的第一个直觉,水泥地冰凉,雨水的腥气紧贴着地表蔓延,肌肤触及的地方还有些粘腻的液体,是血。郑锐这才觉出头疼,脑袋后面像是被轧过,一波一波的痛抽紧了神经。
他张开口,一时发不出声音,不知道是脑子里什么东西被砸坏了。
然后他就听到了压抑在鼻腔里的叫声,那不是他的声音。虚弱到只剩吐气的声息,像是被迫逸出来,夹杂在一些金属刮擦和皮ròu碰撞的声音里。
郑锐大睁开眼,尽可能用力扭转头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头只抬了几个厘米又栽回来,肌ròu有点不受控制。从现在的视角可以看到货架那边,视线所及截出了一副qíng景,这qíng景让他从头到脚都开始发抖。
阿星靠着货架半躺在地上,两只手被高高吊起来,手腕绕着成股的电线,一头栓在货架的金属栏上。不知道他挣扎了多久,皮ròu已经撕裂了,一条条血迹沿着手臂流下来。他脸上青肿得看不出表qíng,闭着眼睛,紧抿着嘴。嘴角在渗血,神经质的抽动着,随着身体每一次前后动作。
唐进荣还伏在他身上,架着他两条腿,反复进行qiáng迫式的jiāo媾。他胡乱叫着,动物一样亢奋。阿星始终压着声音,不肯呻吟,不肯呼救。
郑锐昏迷的这段时间,是他的炼狱。
近乎痛楚的压力从胸腔升起,郑锐想要吼,想要杀人。他喉咙里咕噜了一声,十指掐在地下,硬撑着一点点抬起身体。
唐进荣完全没有注意周围,他动作很大,投入在又一次高cháo的积蓄中,每一下撞击都恶狠狠的。货架也在抖,摆放的东西接连往下掉,响成一片。
阿星痛得睁开眼,看见郑锐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往这边走。他想喊住他,不知道喊什么,视线摇晃的厉害。郑锐也看着他,头晕站不住,一手撑在墙上,还是觉得眼前的世界陡然倾斜。
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震动。整栋楼猛烈的摇晃起来,楼顶有一声连续的轰响,像是半截楼的重量砸下来。他们对看着,同时想起那个“一夜楼”的说法。
郑锐意外的镇定,他张开手臂保持平衡,努力向阿星走过去。阿星再一次奋力挣扎着,想要脱开手上的绑缚。唐进荣摁紧他,抽动着想she。他也觉出不对,一边加紧抽cha一边抬头看了看天花板。
整整齐齐的一块水泥板掉下来,带着白灰和泥沙碎粒,迎头砸在他脑门上。
唐进荣最后哼都没有哼出来,身上盖着断开的水泥板,直直倒在一边。阿星一条腿压在他身体下面,到这会才叫了一声。
郑锐扑过来,拼命扒开盖住他腿的尸体和碎泥块。他跪在他身边,抱住他,上上下下的抚摸确定他还完整着。阿星看着他,眼泪慢慢出来。“哥,疼。”“没事,没事了。”郑锐抱住他脑袋揉揉,伸手去拆他手上的电线。
大楼正在坍塌,顶上的楼层掉下来,一层层的重量叠加着往下陷落。一楼的天花板开始碎裂,吊灯,排气扇,通风管道,断裂的水泥块纷纷砸落。
电线不知道怎么绕上去的,嵌在皮ròu里,一拽他就疼的吸气。郑锐qíng急之下就是拆不开,他恨的一拳敲在自己头上。灯全部灭了,周围一片黑暗,已经吵到听不清声音。货架也接连被砸倒,无数的零碎商品摔着响着。他们身前这个货架被旁边的一架砸过来,轰然歪倒。
阿星觉得胳膊被硬扯着,整个人向一边摔,一瞬间痛得有点失神。清醒过来才发现郑锐趴在他身上,张着手脚护着他。黑暗里看不见人,只觉得他的呼吸喷在脸侧,时轻时重。“哥。”他试着叫了一声。
“嗯。”郑锐慢慢贴到他身上。
“哥。”“我在。”“嗯。”坍塌好像暂时停了,又像是酝酿着下一阵。阿星缩在郑锐怀里,身上还是不停的发冷。被那个变态整得失血有点多,脑子木木的,仿佛感觉得到血液从头开始消褪。他用最后的力气凑到郑锐脸上蹭蹭,声音带着哭腔:“哥,我们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
“不会的!”郑锐回答得坚决。
“哥,我不想下去了说我是被人cao死的。”
“不会的!你不会死的。你会活下去,活到2006年的夏天,等着我去见你。”郑锐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他终于想到在哪里见过阿星了。他背上撑着的水泥板又重了,不知道又有什么砸下来。头上的伤口裂开,血迹从脸侧滴下来,温热的,慢慢浸过两个人贴在一起的面孔。
阿星已经已经晕过去,不知道听见多少。郑锐也快撑不住,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然后觉出心痛。脑子里反复想到的只有一件事,现在的阿星可以等到2006年的他,那么2006年的刘立辰又能等谁?
“轰隆隆”的声音再次响起,身下的整个地板都在摇晃,骤然间失重,开始往下摔。郑锐抱紧了怀里的人,觉得在往一个万丈深渊里落、落。然后什么也觉不出了。
7
郑锐那天去瑞兴广场面试,后来被人发现躺在停车场底层的货梯里。不知道他怎么会进了维修中的货梯,并且他身上多处无规律的擦伤、撞伤、骨折,显然不是在电梯的封闭空间里可以造成的。
发展商方面完全承担了这次事故的责任,事故核查没有深入下去。郑锐在第一时间被送到了医院,连续动了几个小时的手术,推进加护病房去。他的生命安全问题不大,不过手术后最初一段日子还是长时间的昏迷,一天里难得睁开眼的时间也昏昏沉沉的,对外界没有明确的反应。
昏迷的时候,总是在那个摇晃不止的黑暗世界里,周围的一切都在垂直下落,他也在落,在梦里觉得恐慌,但是那恐惧像是镜像里的,侵蚀着印象,却总也不真切。于是他使劲揽住手臂,抱着怀里光luǒ的、细瘦的身躯。
有个声音在喧嚣的空间里静静的响。“哥,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郑锐觉得自己在喊,没有声音。觉得自己用力把他揉进身体,然后怀里忽然空了。往往就在这个时候惊醒,身下的chuáng铺仿佛也猛的一摇。他从梦里出来,却没有jīng神真正醒来,迷迷糊糊的躺着,浑身的虚汗。
他知道,病chuáng边上是有人守着的。
最早是舅妈,她站在chuáng头,一句一个“笨蛋”的骂他。“你妈知道还不得跟我翻脸?”“你舅跟我离婚了都是你害的!”“还不醒?你这笨孩子还赖着不醒了?”郑锐想象的到舅妈抓着头发生气的样子,也感觉的到她戳在额头上的指尖。他其实想醒过来吓她,但是还没有力气。
那个人也在,从开始就一直在。舅妈说话的时候他远远坐在墙边,静静的看着。舅妈走了以后,他会走到chuáng前,长久的注视着郑锐裹满纱布的头脸。视线是温和的,却带着深深的质感,水一样一波波漫过肌肤。
郑锐收到了他的注视,然后觉出平静,再一次放心的昏睡过去。
郑锐完全清醒以后就没再见到他,舅妈终于逮到他可以活生生的挨骂,见到他就劈头盖脸的训一顿。老妈到底也知道了,虽然是缩小化很多之后的事故介绍,她还是吓得不轻。舅妈千方百计的劝住她,人没有过来,一天两通电话查询他身体状况。郑锐被吵得不轻,恨不得立刻飞出医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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