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月明
两人交谈时,半途有宫女送上茶来,赵淦看着她走远了,笑道:“紫烟,刚才那宫女叫什么名字?”
周紫烟看了看她的背影,觉得有几分眼熟,也不甚在意,道:“我不知道。王爷想知道,我去唤此处的总管来问。”
赵淦嘻嘻笑道:“不必。你留意过没有,那宫女看你的眼神颇有情意,你也没有妻妾,不如跟三哥说一声,将她带回去服侍你。”
周紫烟只微笑着摇了摇头,却不说话。
赵淦笑道:“你怕他怪你贪恋女色、荒怠公务?三哥就是爱假装正经。前几天嫂子拿了新造的选妃册给他看,他一个也不要,还赐了金帛作压箱底。此事朝野皆知,但你大约不知道,三哥暗地里却把徐大人的小女儿纳进宫去,封作贵人。徐氏的名字不在名册中,天知道什么时候被他看中了。”忽然想到,三哥身为天子,无论中意哪家女子,都是莫大的恩宠,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纳妃?
周紫烟垂眼一笑,淡淡地道:“原来还有这事。”
赵淦正要接口,忽然一名内侍进来行礼,道:“小的见过宁王爷。周大人,陛下有请。”周紫烟向赵淦道声失陪,起身去了。
赵淦心知殿试多半已经结束了,便去寻宁杞一同回去。跨出殿门时,忽然立住了脚,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宫女离去的方向,自言自语道:“说是情意,也不大像。”
早春时候,余寒犹自刺骨,周紫烟不慎着了风,当夜便全身发烫,强自支撑了几天,终于病倒了。赵滇派了太医到周府日夜照料,独自一人看了几天奏折,心中烦闷异常。周紫烟的病无甚大碍,但不知是不是他病中抑郁,对着自己时,总是一副不冷不热的神情,自殿试以来,连他一片衣角也难得摸到,言语之间,似是有几分疏离之意,想来想去,只不知哪里惹恼了他;赵淦也过来添乱,说什么不做宁王,要去同那呆书生双宿双飞。
赵滇越想越恼,心里一阵烦乱,抬手将奏折甩在案上。
周紫烟的卧房里静悄悄地,门窗紧闭,火盆烧得极旺,烘得一旁几上书册的纸页微微蜷起。周紫烟刚刚吃了药,仍旧全身乏力,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歇息。朦胧间听见有人进来,也无力睁眼,昏睡到傍晚时候,渐渐清醒,睁眼看见赵滇坐在床边看着他。
赵滇见他醒了,摸摸他额头,柔声道:“紫烟,舒服些了么?”
周紫烟无力地答了一句“还好”,挣扎着便要起身。赵滇忙扶他坐起来。周紫烟略微动了几下,浑身上下便出了一层薄汗,仰在靠垫上微微喘息。他的头发也沾了些汗水,散乱地披在裹着素单衣的身体上,露出线条柔润的脖颈,黑的更黑,白的更白,颊上是落花的瘦颜色。赵滇心中跳了几跳,转头拿过帕子替他拭汗。
周紫烟闭着眼让他服侍,歇了一口气,道:“近日朝中正多事,这里有人照顾,你不必亲自过来。”
赵滇道:“你病了这许多天,我怎么能放心。”一边拿过一件外衣披在他身上。
周紫烟道:“我没什么。”顿了一顿,又道:“这些日子,你一个人忙得过来么?”
赵滇听他关怀自己,心中大喜,仔细看他眼里,原本的温润忽然变作冷淡,心里不由得又冷下来,默然半晌,握住了他手,道:“紫烟,你当真关心我么?”
周紫烟用力抽回手去,额上又出了一层汗,道:“自然不假。为人臣子,这原本就是本分。”
赵滇听了这句淡漠疏远的答话,几日来的疑虑烦闷一齐兜上心头,不由得焦躁起来,生硬道:“紫烟,我哪里惹你不快,你痛痛快快说出来,我一定改过。我不惯打哑谜。”
周紫烟冷冷瞥了他一眼,却又转脸淡淡笑道:“什么改过,什么哑谜,这话是从哪里说起。”这一眼扫过,赵滇满心的无名火顿时被压下七分去,他对周紫烟向来是惧怕三分,叹了口气,不再提起此事。周紫烟懒得多说,赵滇不知如何重新开口,一时僵住了。
恰在此时,有人在门上轻轻叩击,一个老妇的声音道:“少爷,汤炖好了。”
第17章 樵风起
赵滇开了门,见是一名从未见过的仆妇,也不在意,接过托盘,回身将门关上了,重又在床前坐下,神色和缓了许多,道:“你睡了那么久,饿了么,这糖粥熬得不错。”
周紫烟道:“甜腻腻的,吃不下。”
赵滇舀了一匙,吹凉了送到他嘴边,道:“你从前不是说过,喜欢吃糖粥么?”
周紫烟将头扭到一边去,道:“现下不想吃。”
赵滇耐心道:“待会儿还要吃药,先吃点东西,不然难受得很。”
周紫烟听在耳中,只觉得这番虚情假意直叫人作呕,迳自撇过脸去不答。
赵滇无奈,问道:“想吃别的什么?”
周紫烟漠然道:“什么都不想吃。”
赵滇重又焦躁起来,道:“紫烟,你到底是什么心思?”
周紫烟不愿多话,道:“我心里烦得很,你回宫去吧。”拉起被子想要躺下。
周紫烟平时催赵滇离开,只说“回去”,赵滇被他的逐客令激得心头火起,也没在意这细小的差别,怒道:“我走!我是昏了头,放着舒舒服服的宫里不待,大冷的天,特意过来受你的气!”
这话在周紫烟听来,又是另一重意思,只气了个魂灵出窍,喘了一口气,反倒平静下来,沉声道:“说得好。赵滇,你滚出去。”话刚说完,胸口就是一阵气血翻涌,眼前天旋地转,倒在枕上剧烈咳嗽,几乎要连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惨白的脸颊上浮起一抹冷红,像是就要剥落的胭脂,额上也浸出一层汗水。
赵滇呆了一下,忙上前替他拍背。
周紫烟无力地挣扎,边咳边道:“你……滚……”
赵滇一言不发,只是牢牢地抱住了他,替他抚胸顺气,周紫烟身上虽然无力,却拼了命地挣扎,越挣扎越咳得厉害,赵滇越不肯放开他。两人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房门忽然被推开了,周清平一步跨了进来,跪下叩头行礼,口中道:“微臣不知陛下驾临,有失迎迓,乞请陛下赎罪!”又回头呵斥周紫烟道:“在陛下面前衣冠不整,不跪也罢了,坐都没有坐的章法,这是什么规矩!”周紫烟将被子裹严了些,只当没听见。
赵滇早放开了周紫烟,淡淡道:“周卿有病在身,无妨。时候不早,周老先生也安歇吧。”说罢起身离去。周清平连声吩咐仆役带路。
又过了几日,周紫烟病愈,仍旧回观文殿里奉职。他不到睿思殿里去,赵滇也不遣人召他,只是连日脸色阴沉,臣下奏事时,大气也不敢喘一口。朝中纷纷传言,盐铁使柴青荣不知触了什么霉头,被削去官职,下在大理寺中。
一日午间,观文殿中的官员大多歇息去了,周紫烟独自留在殿里写字消遣,晏青主到观文殿取了几卷文书,看看左右无人,向周紫烟道:“周大人,你……近日遇到过什么不寻常的事么?”
周紫烟微觉奇怪,道:“没什么异事。”
晏青主压低了声音道:“那身边多了什么鬼鬼祟祟之人么?”
周紫烟心下一惊,想了一想,道:“没有。晏大人是说……”
晏青主道:“这个……近日不要多见外客的好,话也不要多说;身边的仆役,也小心防备……”微微叹了口气,又四处看了看,向周紫烟作了一揖,匆匆离去。
周紫烟怔了半晌,坐在桌前细细思量。朝中有几股势力在争权夺利,他是知道的,但他生性谨慎,日常行事也是规规矩矩,并无把柄落在别人手上。何况历朝历代以来,诸馆阁的一众学士,看起来是不问朝务的翰林清贵,实则是皇帝的亲信参赞。参与结党,向来就是大忌。因此党争派虽有拉拢周紫烟之意,但只求他不同自己作对,也就罢了,并不曾下多少功夫笼络他,更不会构陷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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