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下)
沈悬拜谢,还未坐下,只听得柳佑身旁的一名随从阴阳怪气道:“贺兰将军,您要是嫌我们的诚意不够,只管放明面上来说。这趟带来的金帛钱财不算什么,皇上已答应,此战平定之后定会尽最大力弥补将军这十四年来在天|行关受的苦,为贺兰家平反正名,贺兰一族的英名将永刻大殷功名册,万世流传,岂不美哉!”
那人说着又斜了眼沈悬,嗤笑道:“不承想林荆璞居然派了个只会耍弓的箭手来,连话都说不利索,这反倒是我们南殷欺负人。”
沈悬眉头微锁。
林荆璞今早动身时便提醒过:柳佑许是也会派人来招安贺兰钧,以打破大启与南殷眼下的对峙。
毕竟以眼下情势,谁能招得贺兰军为己所用,便是锁定了胜局。三郡其他人或许想不到以远水救近火之法,跟贺兰钧借兵,但柳佑机敏多疑,未必就想不到这一招。哪怕他一时想不到,得知林荆璞与贺兰钧暗有来往后,也定会想尽办法搅黄此事。
可林荆璞并未告诉自己如遇上柳佑时又当该如何处置,想来是要以不变应万变。沈悬心中犯难,思量过后,默默就坐。
贺兰钧没应声,只顾用勺大口饮汤,喝完又开始吃烤好的羊肉。柳佑那随从面上尴尬,只得将后边的话都咽了回去,心虚看了眼柳佑。
柳佑的手从炉子上方收了回来,搓了搓手心,打量眼贺兰钧其人,神色温和,笑道:“此事可容后在议。此次皇上派臣前来天|行关,也是顾念登基以来,还未曾亲自会见过贺兰将军,实属憾事。将军多年来镇守北境安定有功,皇上心中甚是牵挂,时常说起想有朝一日将军能班师回朝中一叙,按道理说,将军原应是皇上的亲姑父,关系自是与外人要不同一些。”
“柳太傅,”贺兰钧打断了他的抬高奉承,推杯道:“三郡前线告急,柳太傅又是小皇上的心腹之臣,谋略了得,此刻不替南殷的将士们出谋划策击退启军,却要大老远跑来天|行关一趟——”
他话锋一转:“此去路途遥远,不如长话短说。”
山中风雪催得愈紧,盖过了噼里啪啦的炉火声,屋内忽静,直至一只健硕的红鹰飞了进来,停落在了贺兰钧肩旁的铁架上。
柳佑眉头稍滞,起身一拜,郑重了几分:“先太子为了保住大殷基业以身殉国,林荆璞却因私情将家国大义抛诸脑后,孰是孰非天下人心中皆有一番明辨,启朝如今仗着强兵欲攻杀我新皇、毁我大殷基业,还望贺兰将军能出兵助阵,击退启军,生擒那魏绎!”
贺兰钧握盏呷酒:“贺兰如今不事一王,只为中原百姓守关。殷朝启朝两相争斗,与我贺兰钧又有何干?”
“您心中当奉有天下大义,否则又怎会在此坚守了十四载之久?”柳佑加重了咬字:“这一战,南殷为的正是天下大义!”
“天下大义……”贺兰钧面色渐深,喉间闷哼了一声,说:“好一个天下大义,只怕柳太傅口中的‘大义’,多半已成了玩弄权术的遮羞布。”
柳佑叹了一口气,放缓了语调:“将军心坚如磐石,非常人所不能及,在下实在敬仰。可退一步说,贺兰将军曾是我大殷之臣,贺兰军曾是我大殷之军,您手下的将士无一不是殷人,他们信重将军,才抛妻弃子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尽数交到将军手里,十四年了,难道他们就不想回家,不曾思念过亲人么?击退启军并不是皇上全部的盘算,为的是终有一日能够攻回邺京,让背井离乡的殷人与亲人在故园团聚,哪怕,亲人已逝。”
柳佑心绪激动难抑,话间不自觉眼眶已红。他向来巧言善辩,可这番话中多少有几句真心。
贺兰钧看向他,座上之人无一不沉默,陷入彼端深思。
良久,贺兰钧说:“林珙若能这么想,他还算是个皇帝。”
随后他又看向沈悬,“林荆璞呢,除了这封信外,他可还有别的什么话要你来?”
沈悬不加思量,轻轻摇头。
*
作者有话要说:
家中老人病重,这章没写完就发出来了,见谅
第121章 设计 “这棋还差一着。”
天|行关从不留外人留宿。
柳佑裹着大氅,撑伞一路步行下山,瞥见远处的沈悬并无什么留恋,一众人已上马离开。
随从观望之后,也笑脸躬身迎了上来:“恭喜太傅,贺兰钧今夜虽未表态,但下官觉得,此事多半能成!看今日那沈悬木头愣子毫无诚意,哪里比得上太傅情词恳切,贺兰钧就算不出兵援助我们南殷,林荆璞也帮启朝占不到半分便宜——”
柳佑经此一行,心中稍定,可仍面不显色:“竖子诡计多端,林荆璞不至于只让一个哑巴来当说客,他必已离京,你尽快派人寻到林荆璞的住所,仔细盯着。”
“是,”随从心思活络,又叹气道:“只是下官心中有疑,实在猜不透这贺兰钧的心思,太傅以为他究竟会不会出兵南下,如若他真的不出兵,时间拖得久了,终究是于我们不利。还是得想办法,让贺兰军偷顺于我们呐。”
“魏绎也不想这场战拖得太久,”柳佑收了伞,望着这漫天苍茫,疲惫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倒是许久没见过这样大的雪了。”
-
沈悬跑了五日才回到镇子上的驿馆,回来之后并不见林荆璞,等至晌午,才在驿馆门口见他从一辆牛车上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