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下)
余子迁一口气没骂完,差点把自己给噎着。
曹问青脸色本就不大好看,期间抿了一口茶,但也没见他的脸耷拉得更下边。
“撤兵是朕下的命令,”魏绎看向余子迁:“不必迁怒于曹将军。”
“皇上……”余子迁这才稍微收敛了口气,“今日南殷兵死伤的也不在少数,他们元气大伤,大可放手一搏,再说我们占上风,微臣心中实在困惑,为何要撤兵?”
“你说要活捉万奋,”魏绎悠悠地重新掀开了茶碗,说:“且不说此人神勇盖世,擒不擒得住是一回事,就算是打赢了这场仗,抓了敌军主帅,三郡背后尚有三吴水师,能在水面上将你那几支精锐部队玩得团团转。你当真能保证大军攻过离江,直捣三郡王宫,活捉林珙母子吗?若是能,朕这主帅的位置让给你坐也不错。”
“微臣……不敢!”余子迁一时语噎,眼眶微紧:“战者当论勇为先,微臣斗胆一问皇上,要是您一直没有攻下三郡的把握,便永远只守不攻了吗?”
“静待时机,胜算便会增大,”魏绎说:“其实渡江也不难,难得是十成十的胜算,彻底解决三郡之患。”
曹问青听言也看向了魏绎,不由蹙眉。
余子迁往肚子里闷哼了一声,负气歪头:“微臣看不出有什么时机,怕的是白白错失好机会!能杀一个是一个,总有一天能把所有南殷兵都杀光!”
“莽将匹夫,”魏绎嗤笑,目光却无故深远了:“没有十成十的胜算,也要有十成十的计谋,否则朕与他又何须忍受这分别之苦?”
……
三郡殿内。
柳佑买通了太后宫的两名侍监,趁吴祝深夜入太后宫时,悄悄劫下了加急军报,绕过两座宫殿,不动声色呈到了林珙面前。
林珙读后深思,拿纸笔做了批注,表达自己见解:“魏绎摁兵不动,想来是经过先前嘉瑶关一战试探,士气低迷,不愿贸然出战了。”
“是有这个可能,”柳佑蹲下身,柔声细语地循循善诱他说:“可兵不厌诈啊,万奋这般强攻,四万大军仍攻不破曹问青的两万兵马,未必是他们的士气不足。皇上不妨再仔细想想。”
林珙犯难怔了怔,不觉又咬秃了手指,认真打量柳佑的脸色后,不太确定地悄声说:“难道,魏绎根本不是在守,而是……在等什么东西?”
柳佑敲了敲那军报,欣慰一笑。
的确,万奋虽勇,可还是打得太顺了。从启军临境起与他们的每一次交锋,他们都落败了,似乎都没有用尽全力。南殷俘虏了萧承晔,可萧承晔根本不值钱,不过是个不知军机、不懂军情的纨绔少将,魏绎也不太会在乎他的性命。
启军所谓的严防死守,更像是在保存实力。
林珙得到了他的一丝赞许,便止不住地露出笑容,又问:“那依太傅所见,他会在等什么?朕想得不似很明白。”
柳佑也说不好。
线人传报启朝各地近来频发铜矿偷盗、钱庄发售假铜的案子,这些案子又一夜之间被各地官府神不知鬼不觉地压了下去,想来林荆璞是暗地里在助建造兵器或是船只一类,想用来攻打三郡所用。
可柳佑的直觉使然,林荆璞与魏绎都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对手,他们联手打这场战役,不会只做到这种程度。
肯定,还有后招。
第119章 家书 宁复往昔,共待来日。
熬过元月,邺京的风便添了一丝暖意,只不过这暖意不足以熏人,反倒容易令人心焦——要入春了,大军还不知何时能班师回京。
商珠今日卸去了厚重的鹅绒白氅,鼻尖冻得微微红,亭亭独立于宫墙之下,正在等待里头人的召见。
不久后,她见林荆璞亲自走了出来,于是忙行跪拜之礼:“下官参见二爷,不知二爷今日传唤下官,是有何吩咐?”
自魏绎离了衍庆殿后,林荆璞反而是时时刻刻都穿戴得体,动止有法,今日也不例外,私下传召商珠进殿议事,也已戴好了监国玉冕。
他朝商珠谦和一笑,说:“不必多礼,先进来坐吧。”
商珠应声跟随。
云裳侍奉完茶点,便打点左右,让其他人先退下了。
“前线战事紧张,又逢朝中开春多事,朝务繁忙。可是时机不等人,眼下我得离京一趟。”
林荆璞顿了顿,说:“今日请商侍郎过来,正是为了商议此事。”
商珠微愣,说:“下官愚钝,还望二爷指点。”
林荆璞:“西斋班子运作了有段时日,能替皇上暂时处理朝中日常的公文,不过得有一人代理西斋院长一职,调度公文与人马,此人需心思灵巧,又能在朝中替我转圜隐瞒,思想来去,商侍郎是最合适的人选。我此行不会走得太远,若是邺京有什么急报,可调令禁军快马相送,耽误不了太多。”
商珠心思飞转,“敢问二爷离京,是要去何地?”
她懂得分寸,不问林荆璞为何去、去几日、值不值得去。他既这般向自己开口,只要知道他去往所在,到时候能确保将奏报送至他手中即可。
“北境。”林荆璞直截了当,没有要隐瞒她的意图。
商珠又是一怔,深思片刻,很快便猜到了一二。
三郡地界内遍布河流,易守难攻,就从这两个月的军报看来,南殷将士又是个个抱着必死的决心,要攻进三郡绝非易事,如今也的确是陷入了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