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江吟
对大军进攻而言,函谷关是西进北赵的唯一通路,然而对少数人马来说,却可以沿着人迹罕至的崎岖山路绕至关后。这类小路往往险峻难行,且路途曲折遥远,历来少有军队从这些地方进攻。因为往往是后面大军还未运送过去,前面过去的少量兵力已被全部歼灭,有等于无。
我的计划是命五十名燕骑士翻过函谷关旁的山塬,埋伏在函谷关后那条通向关内的狭窄谷道上,不截军队,只截信使;再命四十名燕骑军驻扎在函谷关外的山口策应;我带余下十人入城,力诱陈显出关应战。
我拿着随身匕首在地上比划,将详细布置逐一解说完毕,随口问道:“都明白了么?”却半晌没有听到回应。抬起头才发现燕九等人都是惊愕地半张着嘴,不禁皱眉道:“有问题么?”
燕九缓了下神,这才犹豫道:“大人,我们的任务不是护送您安全入关,伺机而动么?何时,何时变作了在关外行动?”
燕十也道:“只带十人入关,大人但有闪失,我们如何向燕王jiāo代?”
我面色倏然yīn沉:“临行前的话你们都忘了么?若只是为了护持我,要你们何用!”说着锵然扔下匕首,“胆敢违令者,就地处决。”
众人目光一慑,便没人再出声反对。
我冷声道:“既然都听见了,那就各自行动罢。燕十,你与手下五十人原地积攒体力,一到天黑立刻行动。鹿皮裹住马蹄,兵器贴身固定,尽力消除各类声响,务必在天明前埋伏妥当。三日内不得放过一个往来信使!”
燕十肃然拱手:“若有闪失,燕十提头来见!”
我又看向燕九等人:“其余人随我绕回大道,在函谷关外三里之地扎起营帐,饮马取水,打火造饭。”
“是!”
当函谷关城楼上的哨兵远远看到山口燃起的炊烟,匆匆回去报信时,我与燕九等十名燕骑士已到了城楼之下。
我此时一身宽袖白衣,袖口黑色镶边,长剑系在腰间玉钩上,束腰的丝绦长长垂在膝下,标准的北魏文人士子打扮。燕九等人则是清一色紧袖缁衣,扮作普通随从跟在我身后。
关楼上的守兵伸着脖子向下看了看,有些傲慢地询问:“城下何人?”
燕九亮开嗓子,高声道:“魏国燕王特使求见守城虎威大将军!”
那守兵又遥遥问:“所为何事?”
燕九冷冷道:“军机密事,唯有大将军亲口问得。快去禀报便是!误了大事你可担当得起?”
那守兵啐骂一声,身影消失在城楼垛口之后。
我站在城下,仰视着足有六丈高的坚固城墙,轻轻一笑,对身后的燕九道:“进了这座城,便是cha翅都难飞了,不如你们回去,让我一个人入城如何?”
第52章 折冲樽俎
燕九一听便极为不满,冷着脸道:“大人当我们燕骑士无用饭桶么?这次属下便是抗命也不能放大人一人入关!”
我淡淡笑道:“何须动怒?既然如此,那便一同进去罢了。”
说话间,便见眼前吊桥缓缓放下,厚重的大门敞开一道五六尺宽的窄fèng。一名普通将领等候在城门口,见了我们冷冷道:“勘验特使令牌。”
燕九上前将一块铜牌递过去,那将领仔细查看过,又冷冷道:“请特使将坐骑jiāo由我们照看,小将自会带你们去见将军。”
我淡淡一拱手:“有劳将军带路。”
话音刚落,便有数名兵士过来牵马,燕九不悦地下令将马缰jiāo到北赵兵士手中。
那将领硬邦邦道:“特使请。”
我们随在那位将领身后,走上层层甲士把守的青石车道。
函谷关城内并不甚大,东西城门之间相距不过数里,自关门笔直向西,出了西城门便是通向关内的唯一道路。一眼望去,城内只有寥寥三两座商铺,余下的便多是平民住房,样式古旧,似乎已多年没有变过。
北魏自夺取北赵关外三十余城之后,开始严密封锁赵人东出,函谷便失去了商旅通行要塞的地位,到现在只作为常年驻守军队的重要关口,虽然只有短短几年,不想已经萧条若此。
行不多时,眼前出现一座还算气派的府第,同样古旧的大门前竟是站了三排重装甲士,显然已到了陈显的帅府。
那将领径自进去禀报,片刻过后便有军吏出门传话:“将军请特使厅前说话,从属人等一律在外等候。”
燕九试着与军吏商量:“请转告将军,我们身有王命,不能离开特使大人半步。”
谁知军吏板着脸训斥道:“勿得聒噪!将军有令,请特使一人入府。”
燕九便有些动怒,正要据理力争,我将他拉住,向那军吏道:“既然将军有命,我们自当遵从。”趁那军吏进门,回头对燕九低声笑,“如何?你便算进来又有什么用?”
燕九恼恨地一跺脚:“我们就守在外面,但有异动,随时冲进去护大人突围。大人一定小心!”
我点点头:“我知道。”
迈进大门,但见一条三尺见宽的粗石路铺于脚下,石路尽头直通房檐宽长的暗青色厅堂,除此之外,院中尽是huáng土,竟是再也找不出像样的布置。
那军吏直走到正厅门边:“禀将军,魏国特使进见!”说罢自动退至一旁,拿眼睛看着我,示意我进去。
我站在门槛外,却没有立刻进门,过了片刻,听见里面一声断喝:“特使何在!怎不进来?”
我从容抬脚迈入房内,朗声道:“燕王特使凌悦,拜见虎威大将军。”躬身一拜之际,将大厅粗略扫过一遍。
厅中将领不多,只有寥寥六七人,皆是按照北赵习俗席地而坐。正前方一个魁梧身影将手斜支在矮几上,看见我便是一声冷笑:“特使杵在门口迟迟不进,是何道理?”
我淡淡道:“将军未曾申明缘由,拒人于大门之外,外臣未得允许,故不敢擅入。”
他冷哼道:“巧言诡辩!”傲慢地向我勾勾手指,“走近些,站在那里脸都看不清楚!”
我依言走近,渐渐适应房内的暗淡光线后,才发现此人穿着一件陈旧到褪色的青色战袍,骨架高大却削瘦,颧骨耸起,眼窝深陷,下巴上一丛短须蓬乱得像秋日枯糙,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沧桑憔悴,要不是那双闪着jīng光睥睨视人的眸子,简直就是活脱脱一个逃难流民。然而他却用无比嘲弄的神qíng看着我,倒好像形容láng狈的人是我不是他。
北赵的军费已经十分困难,根据一些线报来看,有些地方甚至连军粮都供应不起,士卒挨饿已成了常事。陈显身为皇族大将,又是出名的倨傲不羁,居然能在如此艰苦的条件下坚守城池而不露丝毫颓丧之气,不能不令人生出几分佩服。一转念间,我拿定了主意,便没有先开口提起下战书的事,却是等着看陈显如何开口。
陈显态度轻慢地从我头顶玉冠一直打量到衣服下摆,又从我脚下再看回脸上,突然一哼:“多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