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江吟
邢老二瞪眼道:“狐假虎威?他们可是老虎屁股!不说别人,单说我们这些靠运货吃饭的,得罪了他们就别想在江面上混了。”又疾言厉色地警告我,“小子,你待会进去要小心应答,别再惹祸!幸好荀先生是知书达理的读书人,不然你就在这里等一辈子吧。”
想到当务之急,我笑道:“你放心,我不再多嘴就是了,他们问什么我答什么总不会有错吧。”
正说着,一个小厮从客房中走出来,向外道:“哪位是应召的?我家公子有请。”
邢老二推推我道:“还不快去!你这次还能得燕公子亲自过问,说不定要走运了。记着我的话!不行就回来找我。”我朝天翻个白眼,去做他们的下人这还算走运?
跟着那小厮进了客房,我第一个感觉就是好像到了某个府第。这舱房面积不是很大,可是各种桌椅摆设、茶案棋枰一应俱全,样式简单雅致,并且布置得恰到好处,使整个船舱宽敞明亮,即使墙边站立了四五个小厮都不显得拥挤。
那姓荀的青年文士正坐在右边一张檀木椅里,见我进来微微向我点头,示意我站在那里。
姓荀的上首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灰袍老者,正端着青瓷茶盏悠闲地品茶,好像根本没看到我。
倒是左边下首一个壮年男子很好奇的盯着我看,我扫了他一眼,这人一身轻装,相貌平凡,但是身材健壮,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应该是练外家功夫的好手。他看我的目光直率坦白,却并没有邢老二的粗鲁之感,我向那壮年男子回以微笑。
虽然这几人全都气度不凡,却显然不是主事之人。想起邢老二的话,我没有开口询问,老老实实站在屋子中间等着。只是这对我来说实在也不容易。
就在我饿得快要昏倒时,一个清朗含威的声音突然在我身后响起:“你就是那个要上船的人?”
“是啊!”不是我还能是谁?我揉着肚子没好气地转过身。
只见一个修长的身影站在离我几丈远的地方,那人穿一件玄色锦服,面容刚直英俊,两道剑眉直飞入鬓,双目深邃如幽潭,却又锐利如炬。
不用问这一定是那个燕公子了,原来他刚才一直在站在舷窗边没有出声,怪不得我进来时没看到他。
这姓燕的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bī人的气势,一旦发现他,就很难将他忽略。这个人甚至比我在战场上见过的多数将领还要气宇轩昂,可惜总给人一种傲慢自负的感觉,我一见之下就对他没什么好感。
见他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我,我尽量作出茫然不知所措的表qíng。饶是如此,那姓燕的还是将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很长时间,最后他对我的表qíng表示厌恶,收回了目光,大步走到正中一张太师椅前坐下。
我转过身,发现房中的人都将目光集中在了我身上,连那灰袍老者此刻也放下了手中茶盏,他脸上带着一种久经世故的睿智,看人的目光还算慈和有礼,不像那姓燕的居高临下。
过了片刻,那姓燕的指着我向那青年文士道:“仲明,你极力让我收下的就是这人么?我看他平庸无奇,有何资格值得留下?”
那青年文士忙道:“公子,他自告奋勇,jīng神可嘉,况且我们确实需要一个当地人。”我心里暗笑,他不如说我死乞白赖,硬要上船呢。
青年文士的话倒还有用,那姓燕的大概被说服了,他转向我用命令的口气道:“既然如此,你不妨说说现在最想做什么。”
我装傻充愣:“回公子的话,吃饭。”
那姓燕的表qíng好像吃了苍蝇一样,其余的人也都愣愣的看着我,青年文士耐心解释道:“我家公子是问你希望在船上做什么差事,尽管说来。”
我笑道:“对不住,小人从昨天到现在粒米未进,未免迟钝。只要不是体力活,你们船上需要什么我就做什么吧。”
那姓燕的皱眉道:“你最擅长什么?”
这个么……确实还是第一次有人问我这个问题,因为地位关系,我几乎被那些官员捧成了无所不能,可是现在才发现那仅限于在皇子的位置上。掌舵、划桨的事我一概不会,总不能告诉他我最擅长用兵布阵,轻功打xué吧?
我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终于道:“写字。”
“噗——”一口茶水从左边那壮年男子口中喷了出来,从刚才他听到我第一句回答便表qíng古怪,此刻更是忍不住了。后面几个小厮见他公开失态,也都捂嘴而笑。
我也不理他们,一本正经道:“诸位莫笑,小人确实别无他长,只有笔下功夫还是颇为了得的。燕公子既然是生意人,不知道你们可缺少抄录帐簿的人手,若是需要,小人自愿一试。”
这番说辞大概很像个迂腐书生吧,我试探地看向那姓燕的。其实我觉得他会留下我,因为那叫仲明的青年文士看起来很有同qíng心,大概早就替我说了不少话。
果然那姓燕的虽然很不屑,还是命令身边的人道:“去拿纸笔给他。”又向我道:“你写完让卫先生和仲明品鉴一下,若不好趁早下船。”
我为难道:“可否请公子给小人备些饭菜?小人有些支持不住,实在怕写到一半横尸当场,污了贵商号的名声。”
那姓燕的不耐烦地对那壮年男子道:“代承,去吩咐厨房备饭菜来。”
那壮年男子只得起身,走到我身边时,故意用我听得到的音量小声嘀咕道:“酸臭书生果然难缠。”我轻轻一笑,拿过小厮递来的纸笔。
考虑到账簿琐碎,要的是整齐清晰,我写的是一色蝇头小楷。写完之后,将笔一扔,让他们自去品评。这时小厮送来了饭菜,我实在受不住了,也不在乎吃相如何,就在一张小几边láng吞虎咽起来。
我的字传给青年文士和那老者看时,两人都是眼睛一亮,听他们不住赞叹,那叫代承的壮年男子也凑过去,看了一眼便走开了,直嚷看不出好坏。
最后小厮将我的字拿给那姓燕的,他看了一下便扔在一边道:“矫揉造作!”
我暗哼一声,不懂装懂。
终于水足饭饱,等小厮将碗筷收走,我抹抹嘴,向那姓燕的道:“多谢燕公子款待。”
他看着我冷冷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含糊两声,一边想编个什么名好呢。
姓燕的又皱起眉:“说清楚。”
我急中生智:“越——呃,凌悦!”说完我立刻后悔拼凑出这么难听的名字,硬着头皮又补充道:“在下姓凌,名悦,字子悦,凌是凌云壮志的凌……”
“行了!”他终于受够了我颠三倒四的回答,挥手止住我,“仲明仔细询问一下他的身世来历,代承结算一下账目,巳时初刻起程。”
姓燕的似乎还有事要与那老者商量,我便跟着青年文士来到舱外,邢二正在那里等得着急呢。我告诉他我被留下抄账簿了,请他转告玉娘一声,邢二连声答应,脸上乐开了花,好像这有多值得庆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