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江吟
江上的战斗一直持续,若是没有不断燃起的战船,以及弥漫在空中的烟灰气,似乎会让人觉得水军舟战没有陆战激烈血腥。然而战船一旦沉没,危及的却是数百人的xing命。我一直在船头观战,有时看着战船接二连三地被烧毁、击沉,士兵落入水中,又被流矢或沉重的木石击中。因为死伤太多,不管看到魏军还是越军沉没,都已经麻木得没了感觉,只是机械地指挥着船只上的士兵不断向敌方发起冲锋。而士兵们也早已不将敌军当作人来看待,连我身边并未过多与越军jiāo战的箕豹军都双目血红,不住向越军she出羽箭,投掷木石,一旦有敌船靠近,更是立刻cao纵拍竿猛攻。
到了夜里,两千箕豹军终于攀上越军楼船,与船上越军短兵厮杀。不久,更多魏军顺着箕豹军开辟的道路攀上大船,越军的中军指挥开始混乱,楼船也失去了战斗能力。又过几个时辰,其中一艘楼船上发出尖利的哨音,同时有魏军士兵大声喊:“越军主将头颅在此!”
火把映照下,一名箕豹军的枪尖上挑着一顶华丽的头盔,另一名箕豹军则手提一枚血淋淋的头颅在人前挥舞。我立刻回身令道:“传令,所有人都一起大喊,主将萧忌已死!越军大败!”
魏军们于是得令大喊:“主将萧忌已死!越军大败!主将萧忌已死!……”无数人声音汇聚在一起,与远处传来的回声jiāo叠,在秋风乍起的夜里显得格外惊心动魄。越军听了尽皆心神纷乱,很快斗志衰退,落于下风。
斥候此时在我耳边悄声回报:“殿下,消息传来,越军主将萧忌乘轻舟逃亡岸上,张云水力竭而死,坠落江中,那被杀死的恐怕只是一名副将。”
我略一点头:“再探。”斥候应声而去。
无论被杀的是谁,越军江上的溃败已经无可避免,然而这场战斗还是没有如想象般立刻结束。幸存的越军面临绝境反而渐渐稳住心神,虽然已无中军将领统筹,却仍在各自头领的指挥下勇猛向前,几乎是饿láng一样盯住某艘魏军战船不放,直到将之击沉,或者同归于尽。就算是面对我们的楼船,很多越军也毫不畏惧,多次试图学箕豹军攀上来擒杀主将,都被船上魏军刺落江中。
我转头低声问赵敦诚:“虽然胜局已定,可是临近终局,胜者易生功利之心。而越军以命搏杀,难免使人生俱,长久恐令我军士气受损,赵将军有何应对之策?”
赵敦诚想了想道:“禀殿下!末将以为,越军只是凭血气之勇试图与我军玉石俱焚,如果此时能有其他魏军前来增援,必能让越军灰心绝望。”
我赞赏地点头:“好!攻心上策。”回身道,“齐贵,拿我令牌上岸,速请太子殿下出兵增援!”齐贵恭敬地接过令牌,叫上几名箕豹军,紧急乘轻舟上岸。我又叫过斥候营士兵,“带上我的手令,让宇文念和虞世宁大军天明前务必包围建康!”
等到天色微微放亮,jiāo战的双方都已经筋疲力尽。我坐在甲板上,目光透过弥漫的烟尘,高耸的建康城已经近在眼前。护卫从旁边递来酒囊,我接过喝了几口驱寒,问道:“援军还没来么?”
“来了!”从桅杆上方的了望台上传来一声欢呼,“是太子殿下的旗帜!”
听到他的呼喊,站在甲板上的士兵们也都高声欢呼起来,不久这呼声便传遍整个魏军船队。赵敦诚也振奋道:“殿下!太子殿下来到,我军士气大涨!”
我走到船尾,远远望见江原的楼船,托腮抵在女墙上,笑着自言自语道:“我是吃力不讨好么?让他躲在城里伤怀感念了两天,现在摇身只一出现,倒成了救世的天神了。”说着回头把酒囊扔给护卫,“我去舱内睡一会,没有重要军qíng不必来报。”
又是一日一夜未合眼,我在舱外的兵戈声中渐渐入睡。也不知睡到何时,梦中突觉有一双凉凉的手在摸我的脸颊,我闭着眼捉住那只手,放在口中就咬。那手急忙缩回,换成人声传进我耳里:“睡够了没?”
“没。”我翻个身朝里,还想继续睡,却被抱起来晃了几下。不悦地睁开眼,江原的笑容出现在我面前:“石头城破了,你不跟我登城去看看?”
我顿时睡意全消,惊讶道:“破了?这么快?”
江原指指偏西的日头:“你也不看看自己睡了多久?”
我跳起来跑到舱外,不由瞪大了眼睛。只见目光所及处,岸上、江中到处都是魏军,石头城的城墙近在咫尺,城上已经cha满魏军旗帜,而几艘高大的楼船就架靠在城墙上,从甲板上竖起数丈的云梯直通城墙顶部。我回身抓住江原,急问:“什么结果?鲁达明和梁济山等主将如何?”
江原笑道:“因为攻城迅速,除了近身搏斗时,大致死伤不多。你说的梁济山见城破后企图殉国,被姓鲁的劝住了,现在与另几名副将暂时收押在城中牢里。”
我稍稍放下心来,叹道:“有时真矛盾得很。昔日的部将,我既愿成全他们慨然报国的志向,又怕眼见他们死去,如今看到他们最终不得不接受失败的结果,又为之痛心。”
江原道:“其实灭国当前,哪有真的慷慨无憾?无论以身殉国,还是生不忘国,都是一样罢。我倒期望这些活着的人,终于有一天能想明白,无论四国中由谁来结束百年混战局面,天下安定总比离乱要好。”
我一笑:“还要想明白这个新的君主,要比南越的英明么?太子殿下,你以后若还要gān收购余粮这类贼喊捉贼的缺德事,我第一个反你。”
江原恨恨将我的腰箍在手臂间,咬我喉头:“这难道不是越王殿下的好主意?”
我向后躲闪,挑眉道:“好吧,以后别指望有我这样的靶子为你顶罪。”
江原手臂收得更紧,咬着字道:“越王殿下,不如我们回舱一叙?本太子有很多话要向你讨教。”
我笑:“晚上罢,还是先进城看看。”
江原“哼”了一声,与我一同下了楼船来到岸上。我看到于景庭,他正和谋士将领们一起在石门下迎候,悄然将他拉到一边询问:“太子昨日如何?”
于景庭微笑道:“殿下不必担忧,太子殿下除了读杜詹事的书稿外,都在照常处理军务,后来我故意找他聊了片刻,他便将书稿借给我读了。”
我偷偷推他:“于兄果真深孚我望。”
于景庭坦然笑道:“为殿下不遗余力。”
进城后,我和江原等人先登上城楼,从此处看去,建康外城墙几乎触手可及,皇城内的塔楼更是清晰可见。陈兵城外的是越军最后的jīng锐,与不远处的宇文念及虞世宁大军静静对峙。江原抬手指给众人道:“东北面的钟山还有越军埋伏,我军水军可乘小船从玄武湖内河直攻城门。宇文念和虞世宁虽在东西两面形成包围,开战以后梁王或者宇文灵殊的军队也可能会及时到达。我军已经胜券在握,可是稍有不慎,还会引起各地震动,关键在如何攻取,采取哪种策略攻取,才能顺利将南越国都收入囊中。这几日我军暂缓攻势,切勿cao之过急。”众人闻言都信服地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