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江吟
我说不出话,只是觉得难过。家国破碎,亲人已逝,曾经最敬仰的二哥打破他所有的信念。赵葑该是怀着怎样的痛和恨向我刺下这一剑,如何绝望才要与我以死亡追求对内心的慰藉,可是我却不能给他一点安慰。此生辜负的人已经太多,我怎能以死逃脱,造下更多无以挽回的罪孽?
血依旧汩汩流淌,好像怎么也流不gān,手足渐渐冰冷,一种熟悉的眩晕感开始在脑中蔓延。我想了很久才记起,被宋然she中的时候,感觉也是这样无力。吃力地呼吸片刻,我勉qiáng稳住气息,开口道:“原来赵誊逃了,那这一切可都是他的yīn谋?”
赵葑沉默片刻才低声道:“我不觉得这是yīn谋,挟持一个背叛国家的逆贼,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卑鄙,更何况这个人罪有应得,理应在所有南越人面前伏诛。”
我涩然一笑:“可是,如果不是你来动手,你觉得我还会被谁刺中?”
“我……”赵葑语塞。
我缓缓闭上眼:“替我止血罢,你们不是要我暂且活着么?”
赵葑那把短剑薄如纸绢,却锋利无比,竟好似将我身上甲片视若无物。若非长度有限,剑又刺偏了几分,我的伤几乎要从前胸一直贯穿到后背。或许也是怕我半路失血而亡,赵葑扶我下了马,小心翼翼地为我脱了铠甲,点住伤口周围xué道,然后撕下衣摆为我裹伤。他神qíng矛盾,手指一直抖动,最后再上马时,额头全是汗水,甚至忘了收去我身上的佩剑。
我微微将视线转向两旁:“这是去哪里?”
赵葑迟疑了一下,回答:“毗陵。”那是霍信军退却的方向。
我低语:“赵誊竟已到了那里,他的目的是什么?”
赵葑声音里有一丝自嘲:“你会想不到么?大哥要利用你bī迫魏军谈判,争取时间向南方撤退。”
我听了轻轻皱眉:“不可能,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赵葑又陷入沉默,许久才用笃定的语气道:“大哥说的,只要再争取一个月的时间,就可以为朝廷保存住实力。”
我按住胸口,努力道:“三弟,听我一言……不要去找赵誊,否则后果无法挽回。”
“后果?”赵葑痛声反问,似乎被我的话勾起了所有悲愤,“我亲眼看到都城被魏人侵占,皇宫成为那些士兵任意出入的场所,母妃她……悬在自己房内,宫人四散逃命!难道这还不够惨痛么?你还要怎样的后果?我若不将你带去毗陵,很快连大哥都没有了!”
他说罢狠命抽打着燕骝向前,我忍不住开口:“轻点,只要我在,它会尽力的。”
赵葑声音抖得走形:“你担心一个畜生,何时为人着想过?”我听了闭唇不语。
从建康到毗陵附近,一路上并没有太多魏军,燕骝又是日行千里的骏马,途中即使见到几队魏军,来不及引起对方怀疑便一闪而过。魏国此时军事重心都集中在建康、江夏等要地,而且长江下游水路早被封锁,钱塘已被梁王攻下,从战略上,自毗陵以东几个无关大局的城镇便无须重点防范。不过这却暂时令霍信残部有了退路,也给了赵誊苟延残喘的机会。
赵葑继续催促燕骝赶路,但没有再用力抽打。秋风挟裹着江上cháo气阵阵chuī来,我觉得全身如坠冰窖,胸口处的疼痛渐渐麻木,肩上的旧伤却酸胀难耐。暗中握上流采的剑柄,无奈胸口重伤根本无法凝聚内力,只怕qiáng行运力反而加重伤势更无法脱身,只得放弃。
霍信的残兵既已占据毗陵附近,那么赵葑该是隔江与他们取得联系,首先横渡长江与之会合,再从那里潜入了建康。赵誊理应清楚,即使凭这些兵力勉qiáng抵挡,也不过退守海隅,指望挟持我便能反败为胜,断不可能。可是他仍旧教唆赵葑前来行刺,根本没有顾及他的安危,只因知道赵葑是唯一能有机会刺伤我的人。
离开南越三年,至此我才明白,赵誊的刺杀计划一直贯穿始终,即使到了末路,依旧要先看着我死才肯罢休。然而我走到今日这一步,又岂能在最后一刻功败垂成。建康魏军本已躁动难耐,南越的一切善后还没有开始,当此关头,两名主帅同时不在,后果将会如何?假如江原回来后知道我出事,他又会怎么做?我心头忧虑,几乎不敢再想下去。
行了约莫一个时辰,赵葑看身后并无追兵,渐渐慢下来。我开口问道:“是不是快到了?”见赵葑许久不加理睬,我叹了一口气,黯然道,“三弟,假若我死了,能够让你好受一些么?”
赵葑好像愣了一下,总算低声开口:“我不知道。只是到此地步,除了这样做,我想不出还有什么路可走。我知道二哥不想死,可是不让你以死谢罪,我就对不起父皇、母后和母妃,对不起所有因你惨遭不幸的南越人。我自己也该死,当初无力支持二哥,致使皇兄一意孤行,现在同样无力阻止魏军铁骑的践踏。大哥说只要再争取一个月的时间,就可以为朝廷保存住实力,我也只有这一个选择。”他说着抱紧了我,“二哥,我真想回到过去,这支离破碎的景象若是假的该有多好?”
我缓缓挪动手指,碰到他的手臂,虚弱地一笑:“我都明白。是二哥不好,令你承受痛苦。”赵葑好一会不出声,我续道,“如果我在死前求你一件事,你能答应么?”
赵葑道:“什么事?”
我嘴角微动,缓慢地呼吸:“我不怕死,倘若一死可以令你不再恨我,便没有什么遗憾,但我只怕死得屈rǔ。等到了大哥那里,他痛恨之余,必然还会对我百般折rǔ。假若他叫人对我动手,请你一定要阻止,我只要死在你的手里,万不愿别人触碰。”
我说得十分恳切,赵葑闻言身子一颤,似乎想起了当日我被赵誊当着数万人讥rǔ的qíng景,毫不犹豫道:“我到死都陪着你,绝不会让大哥这么做!”
我点点头,手指慢慢挪到腰间:“我的剑,你收着,到时……用这个砍下我的头。”
赵葑又是一颤,他摸到我腰间的流采,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滴泪道:“二……二哥……”
我却疲倦得不想再开口:“拿着罢,如果能复兴南越,你何必陪我去死。”
赵葑声音颤抖:“二哥!”
我又道:“还有燕骝,这个世上,唯有它永远不会欺骗我,你答应我放它一条生路。”赵葑这次没有回答,我明白他已经默许。
再向远处望去时,已经隐约可见越军的哨所,赵葑一踏入地界,立刻被哨兵拦住。过不多时,数十名全副盔甲的越军骑兵直奔我二人而来。赵葑见到来人,便割断燕骝的缰绳,带我下马,向它轻甩缰绳:“快走!”燕骝奔离几步,回望我一眼,蹭到我身边。我微微抬手,摸了摸它颈上的鬃毛,也轻声道:“去罢!”它又在附近徘徊片刻,见我无意骑乘,方转身撒蹄离去。
就在此时,一名骑兵将领率先赶到,见状喝道:“等等!三殿下放走这匹马只怕不妥!”他说着取下弓箭,对准燕骝连she数箭。燕骝长嘶一声,蹄下生风,转眼奔出数丈,she出的羽箭被它险险躲过,纷纷落在蹄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