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江吟
几名箕豹军赶上来死命抱住燕骝,恳求我道:“殿下您站远点,让属下们灭火找人!这里烟熏火燎,您受得了,只怕燕骝受不了。”
我看他们一眼,默默下马让他们将燕骝牵走,结果几人不由分说将我拖到围墙外的开阔场地,而后把守在通向大殿的门前。我怒道:“你们胆敢gān涉主帅!”
几人告饶:“于军师千叮万嘱,万一殿下qíng绪激动、想要亲身涉险时一定拦下。殿下体谅属下们的难处罢……”我无奈,朝他们挥手作罢,自己向远处走了一段路,几名箕豹军才放心离开。
站在这片熟悉又陌生的空旷场地,我记起此处是从皇宫通向东宫的必经之路,右手石栏外那湾荷花池仍在,池边稍小的宫殿,正是我幼年读书的地方。心中想着,脚下便不由迈步,一级级迈上台阶,我站在殿外,手抬起,却迟迟无法触碰那道殿门。总觉得殿门之后,还能传来三个幼童朗声诵读的声音,只要一推门,就能看见他们并肩而坐的身影。
最后一次,我心想,缅怀过后,一切就都结束了。这座皇宫即将成为尘封的往事,湮灭在不堪回首的记忆里。
“二哥!”
正要推门,一个声音忽从身后响起。我回身,看到赵葑穿着黑色的魏军服饰站在阶下,手中拿着一柄魏军惯用的长矟。
“三弟!”我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赵葑牵动嘴角,反问:“我不该在这里么?我是乔装混进来的,听说魏军已经攻破建康,不放心母妃和四妹。”
我内疚道:“我一直派人留意徐美人和四妹的消息,准备送她们出城,只是还没找到。”
赵葑紧紧咬住嘴唇,盯着我道:“多谢二哥,不过不用你费心找了。”
“你找到她们了?我马上派人去将她们接出宫。”
赵葑听见我的话,眼中渐渐渗出泪水:“我赶到的时候,母妃……已经悬梁自尽!四妹……听说她扮作宫女出逃,此时也可能已被追赶的魏军杀了!二哥听到这个消息,你高兴不高兴?”
我心中一痛:“三弟,我……”一时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只有快步步下台阶,向他走去。
赵葑转身,望向身后着火的宫殿,颤声道:“烧吧!都烧个gān净!真好像做梦一样,只是眨眼的时间,父皇死了,母妃也死了,建康城破了……我的家没了,国也没了!”他紧抱手中的矟杆慢慢滑坐到地上,呜咽失声。
我站在他身后,只有沉默,我终于将绝望一丝不留地带给他,此时又能再说什么?等到赵葑哭声渐止,我慢慢将手放上他的肩膀,温言道:“三弟……事已至此,节哀罢。不论你怎样怪我,终究要面对现实,你母妃我会派人厚葬。还有四妹,也许只是一时找不到了,你不要太担心。”
赵葑抬起失神的眼睛,遥遥看着即将化为灰烬的宫殿,好像已经失去思考的能力,他随着我的话点头:“就连皇兄和皇嫂都殉国了,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他放开手中的长矟,重新站起来,又脱去身上的魏军衣甲抛在地上,看着我道,“我现在是战俘了吧?二哥打算怎样处置我?”
我叹口气,拉起他的手:“先跟我出宫罢。”
我牵过燕骝,让他坐在身前,叫过齐贵等几名贴身护卫跟随,将赵葑一直送到城门外。我对他道:“魏皇还未下旨,你此时乱跑恐怕会被魏军当作战俘,后果难料。既然建康城破,广陵也该降了,仪真很快就会过来,我让齐贵送你去石头城暂避,到时你们再相聚罢。”
赵葑低声道:“你为什么不杀我?”
我痛然:“我怎么能杀你?”
他忽地笑了一声,我看不见他的神qíng:“你不觉得自己很残忍么?你派魏军围住广陵,却令他们高挂免战牌,我每次叫阵都被视若无睹,带兵突围又苦无出路,国难当头,连血战到底都做不到。现在你又这么对我……”
我一怔:“说我自私也好,如果换作别人,我或许会选择成全他的报国之心。可是你,我却宁愿bī你成为亡国之臣,也不愿见你在战乱中死去。”
赵葑听了默然良久,回过头已是泪流满面。他转身紧紧抱住了我,浑身颤抖:“二哥,你知不知道我也一样自私?”
来不及去想为什么赵葑会如此说,一阵透心的冰凉早从胸口蔓延开来。我说不出话,慢慢抬手,握住了刺入胸膛的剑刃。对上我的眼睛,赵葑冷淡的脸上多了慌乱,他急忙双手用力将剑回拔,鲜血立刻如泉喷涌,溅了他满身满脸。
我上身晃了晃,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喉间有什么咸腥的东西在翻涌。按住胸口剧烈地喘息,却依旧觉得窒闷难耐,好一会才低声问:“三弟,你要我死?”
第155章 血不相容
我盯住赵葑手中那柄剑,疼痛得弯曲了身体。过去许多年间,有过无数次受伤的经历,从来没有什么伤痛能令我如此。可是唯独这一次,我疼得承受不住,心肺yù裂。
赵葑双手握住剑柄,剑身血槽中残留的血从剑刃上滴下。他睁大眼睛,泪水与血水一起在脸上纵横jiāo错:“二哥,你的罪孽太深重,只怕死了也无法面对先祖。我……你放心,等到大哥反败为胜,我会陪你一起到地下向先祖请罪!”
齐贵等人俱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不等他们拍马上前,赵葑回手架住我脖颈,大声道:“谁敢追来,赵彦立时成为刀下之魂!”他足尖点在燕骝身上,飞速向前冲出,同时身体翻转,跨坐在我身后,继续将我紧紧勒住。齐贵立刻率人追来,便听赵葑勒马回头,又高声道:“你向他们下令不准追赶!”却是在对我说话。
我倒在赵葑胸前,艰难地呼吸,温热的血流不断从指fèng间冒出,知道这一剑透胸而入,伤得很重。一瞬间我体会到赵葑所说的话,如果就此死去,该是怎样的残忍?没有完成的志向,来不及告别的人……
冰凉的剑刃已在皮肤上摩擦,我勉qiáng提了一口气,顺从道:“你们不得声张,立刻回去向军师禀报,就说我免除你们罪责,其余一切听他安排……别忘了让军师转告阿gān,让他不要轻举妄动。”齐贵等人并不想就此罢休,可是威bī之下,他们只有缓慢后退。看着他们退远,我无力地对赵葑道:“你该把剑放下了么?”
赵葑声音发抖:“不,我不能给你机会。”他全身因为紧张而僵硬,又见周围并无魏军,这才狠夹马腹,挟着我向东南而去。
我嘴角鲜血长流,轻声问:“担心我反制你,可是你知不知道那一剑伤了我哪里?”赵葑手腕一颤,这才低头看向我胸口被刺中的地方,终于慢慢松开手。
燕骝越奔越远,直到视野内再也看不到魏军的营地,赵葑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他用颤抖的手指握住我沾满鲜血的手:“二哥,对不起,我把你伤得这么重,却不能让你立刻解脱痛苦。你忍一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