蹉跎曲
我突然起身将屋内所有箱子打开,一样一样翻出来仔细抚摸,似乎都没有我熟悉的东西。颓然坐于chuáng边,扯开外衫,不用看就知道小腹上那道印记的位置,只有一寸宽,浅浅的几乎快看不出来了,虽然不甚起眼,我却猜得到这一定和心口上的牙印一样有着特殊的含义。
自那以后,每一夜的梦中都有一片白雾,飘飘渺渺,虚无dàng漾。直到有一晚,我大汗淋漓地惊醒,揪着衣襟浑身抖做一团,嘴里喃呢不止:“你说过,以后绝不会再让我害怕了,为什么现在,身边没有你呢?你在哪里,在哪里啊……”
我不记得做了什么梦,却深深牢记着自己最后一刻说的话,脑中残念一闪而过,似乎有个声音低吟道:“以后不会再让你害怕了,绝对不会,我发誓。”
是他说的吗?可为何就这样丢下我不管,既然有qíng,又怎会弃我于不顾?一夜枯坐,却毫无头绪。
我知道自己配的药有了几分的效果,便一直坚持下去,既然师父也知道了,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每日里与穆姐姐不痛不痒地聊上几句,有一天她奇怪地问道:“小桐你怎么隔几日就剪指甲啊,女孩子不都喜欢留得长长的吗,你怎么剪得这样gān净?”
听她一说我才惊觉自己竟然又在磨指甲了,圆润光滑,没有一丝毛刺,我瞧着双手无言以对,只隐隐觉得这是必须做的事。
冬日寒气侵衣,我明明身子很冷却总是不肯多添衣裳,师父一边责怪一边将风氅披在我肩头,我摸了摸忽然突兀地说道:“不是雪狐皮!”
她眼里的惊诧一闪而过:“小桐你从哪里知道雪狐的?那东西几年也不一定能猎到一只。”
我依旧是无言以对,只去了后山跑了很久,累到两眼发黑才跌坐于地,头疼得厉害,眼前似有团团白雾笼罩,痛苦难耐之际我又一次听到了那个声音:“如有来世,我愿再与你狭路相逢!”
这句话,是谁在我耳边轻诉,而狭路相逢,仿佛是描述仇人相见、难以相容,难道我与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头一下子好疼,他究竟是爱我还是恨我?
几日之后,我逮到个机会偷偷问穆姐姐,她沉吟了良久才道:“爱之深,恨之切,爱一个人爱到恨之入骨,要下辈子都不肯放过你,也算是痴恋一生了。”
我不懂,为什么爱会变成恨,他不肯放过的,只有我吗?
时间一天天过去,记起的东西越来越多,可我却愈发难忍痛楚。清早未醒,鼻翼间苏苏麻麻,我喃呢道:“相公,别闹啦,痒……”猛地睁眼,却是穆姐姐,我呆呆望着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我成过亲!
她没有回答我的疑问,可眼中流露的怜惜之色足以让我骇然:难道我并不是和我喜欢的人成亲?可,可如果不喜欢,方才又怎会是撒娇的语气?
寒夜里孤身而立,刺骨的北风直侵胸腹,我闭上眼便能听见那动人的誓言:“让我照顾你一辈子好不好?”
我不由自主地点头:我答应了,可你呢,你在哪里,为什么说话不算数,一辈子还有很长很长,我等了那么久,你为什么一次也没有来?
岁寒严冬腊梅飘香,我与穆姐姐在后院嬉戏,随手折下一枝递过去,她笑道:“这枝稀稀拉拉没几朵花,你还真是小气!”
我不甘示弱:“虽没有几朵,可各个芳香四溢,你不欣赏可有的是人欣赏!”她一个白眼抛回给我:“那就留着你自己欣赏吧。”
我小心拢在怀里:幸好幸好,这样美的花居然有人不喜欢!微微抬手,馨香袅袅,似有一个低婉的声音说道:“姑娘喜欢就好。”
手一颤,花枝坠地:我喜欢,我喜欢有什么用!所爱的人不在身边,这一生孤苦无依,我到底做了什么要承受这样的痛苦!
在菱花镜前梳头上妆,那模糊的影子仅能看出一丝轮廓,我却仿佛听到一阵轻笑:“小桐是世上最美的女子,我怎么看也看不够!”
眼中有泪将滴未滴:我真的美么?可你还不是不要我了?
太多太多的记忆汹涌而来,我努力拼凑,却依然没有结果。我的那个他到底是怎样的人?他是不是有着世间最动人的笑,是有如三月里的暖风,熏人yù醉,还是如细密的小雨,缠绕了绵绵qíng意?他的眼眸一定有着清透的黑色,顾盼间神飞多姿,眸心如碧湖般澄净,那随意的一瞥就能让我沉沦不已。他的吻是否如花瓣轻扬,他的气息是否淡雅而纯净,他给我的爱,是否是人世间最美好的幸福,有时淡宁如jú,有时又缠绵似火?
日子过得飞快,都开chūn了,愣是下起了大雪,远山近影皆皑皑如幕,我兴致一来便顶着风雪漫步山野,转眸回望脚印深深,却须臾便隐没于迷蒙山雪之间。那轻灵的花瓣在半空中旋舞,世间百态万物生息皆笼罩在茫茫玉色下,瞧不出一丝chūn的生气。
偶然瞥见一个小小的爪印,不由哀叹连连,飞鸿踏雪,尚且遗下印痕,可我的他却是浮光掠影,半点不留痕迹。人生之起落无常,命数之变化不定,莫过于我此刻的境遇,如能得到他的一点消息,我也心甘啊。
遥望山川渺渺无尽,素雪飘飞、如云凝动,我脑中忽然闪过一句话:严冬之皓雪,绝世而出尘。尘,尘,这是他的名字吗?我在嘴边玩味了很久:是尘,不是他们告诉我的寒,那么他果真让我伤心绝望,以至于连他的名字都不肯让我知晓?
尘,尘……自从记起了这个名字,我每日都念叨千百遍,它一定会让我想起他,一定会的!果然一日午后,我看到穆姐姐在后院练剑,心头微动便捡了断枝与她比划起来。不一会儿她便落于下风,跳出丈外气喘吁吁问道:“你这是什么剑法这么厉害?”
我凝神在那截断枝上,却耳尖地听到云岚哥哥拉过她急声说道:“别问了,是他……”
心中倏地清明一片,我猛然丢开树枝:“我知道,我知道这剑法叫什么,流樱飞雪对不对?”
那二人一个秀目圆瞪,一个眼神黯然,我有些慌乱起来:“到底对不对?是叫流樱飞雪,是他传授于我的,我没说错吧!”
我不安地在两人脸上来回扫视,良久之后穆姐姐喃喃道:“原来这就是流樱飞雪啊,天下第一,真不愧是天下第一。”
我转向云岚哥哥,他面上的沉郁之色久久不散,此刻更是眼带厉光:“你说的没错,这天下第一的剑法,除了他和他的师父,恐怕这世上也只有你幸运至此!”
他的语气不善,我疑窦渐生,不待多问,他已然拉着穆姐姐大步离开,我立在外头思忖良久:他对我有怨,是为了什么呢?难道,难道是我做了什么错事,以致……
我忽然有种不妙的感觉,一时间头疼yù裂,那种痛楚,几乎可生生将人撕碎。又是无眠的一夜,我蜷缩在chuáng角,无力挣扎,只由得冰冷的泪水滴滴滚落,漫长的黑暗终于过去,我望着透过窗纸的那一点点光亮心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