蹉跎曲
我翻了个白眼,这人身子怎的如此差,这样一来岂不更误了时辰?我没好气地嘟囔了句:“真是麻烦。”他撑不住颓然而坐,失神的双眼茫然望向我的方向:“在下,确是个麻烦鬼。”
你也知道啊,我暗自嘀咕,转首寻觅起来,幸好庙中尚有不少旅人留下的树枝柴糙,足够我们这一夜了。我细心收拾了一番,将火点得旺旺的,便坐在铺好的gān糙堆上烤火。他斜靠在一边,离火堆甚远,发带已散,满头湿发垂在肩头,更是一副病弱书生样,我瞪着他:“怎么不知道离火近点,难道要本姑娘去请你吗?”他半睁开眼,似乎已昏然yù睡,待到颤颤巍巍挪至跟前,我的耐心也用完了,一把将他扯至糙堆上丢下。他的衣裳尽湿,如此穿在身上更是雪上加霜,我想都没想便开始解他腰间衣带,他一把扣住我的手,我耐着xing子道:“你的衣裳要烘gān,否则风寒好不了的。”我又指了指他的包袱:“差不多都湿透了,要穿么?”他依然不放手,我恼火不已:“怕我乘人之危么?哼,本姑娘虽不是好人,却也不是宵小之徒!”他撇过脸:“不是,我,我是男子,如何能……”我一呆,竟忘了那些名门正派最讲究男女大妨了,不由轻笑道:“我是女子,都不在意,你又计较什么,再说我也没把你当男人看。”最后那句我虽是低声说出,却也知晓他字字听了进去,眼底又泛起幽幽暗cháo。我扯着他的衣带固执不动,他还是不肯松手。“你有什么好法子?难道你还想用内力将衣裳烘gān?快松手!”我一瞪,他垂眸还是松开了。
雁过南云
我摇摇头,早这样不就好了,何苦费那么大劲。他闭着眼,似乎任我摆布,脸颊绯红,看来烧得不轻啊。我褪了他的长衫,索xing连中衣也扒了下来,好歹留了裤子。他身子轻颤,我暗笑不已,刚想数落几句,却在他胸口瞧见一个清晰的掌印,我脑中jīng光闪过,探手一摸,啧啧,掌力着实浑厚啊,印在苍白的肌肤上更显青乌黯淡。我试探着问了句:“这是怎么回事?”他微微睁眼:“三个月前被些西番僧人伏击,一直未好……”我抚了抚下颚,竟有些说不出的欣喜:“那番僧能打伤你,想来年纪也不小了,否则怎会有如此高深的功力?”他蜷着身子咳了几声:“是集了三人之力……”“哦?那你真是内伤未愈?”我咬着下唇等待他的回答。他转头望我,目光竟如纯真小儿般清澈见底:“掌印未消,自然内伤未愈。”
我心中了然,他被番僧伏击之事记得师父曾经提过,后来他上天氤阁,又是大耗体力,这几日路上劳顿,他又没怎么吃东西,身子怎么能好。一时间,我心跳急速,难道这样的机会竟会被我碰上?可是,好歹他也是个盟主,不但武功比我不知高深多少,心机城府恐怕也不是我这么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子能比的,方才他这般老实地将重伤之事相告,里面难道不会有什么问题么?
我脑中思绪纷乱,一抬眼见他仍是那般望着我,柔光脉脉,仿佛涟溪之水,清浅dàng漾。我定了定神,说道:“你重伤未愈就离开梅鸿楼,独自一人来危山寻我师伯,就不担心魔域的人找你麻烦?毕竟,大家都盼着你死呢。还有你们白道的人,难道真的人人都如表面那般拥戴你这个盟主吗?”我语气森然,不怀好意。他嘴角一勾,却咳个不停,我猛翻白眼,只得将刚烘gān的风氅丢到他身上:“真没见过如此体弱多病的男人。”他仓促一笑,道了声多谢,费力地支起身子:“轻鸾君所中之毒诡秘凶险,世上恐怕只有邪医连秦才可医治,天氤阁的规矩又那般苛严,连你们魔域的人也必须遵守。扩云山远在西垂,往来不便,何况这也是我白道的过失,理当由我当面致歉。我也早知危山之险,远胜华山,况且山间道路曲折回环、机关甚多,古往今来死于山中的不可计数,我也断断不愿同道中人有所损伤,这才亲往。原以为会有几番波折,可谁料,上天叫我遇上了姑娘,实在是……太大的幸运……”
他眉眼低垂,不知在看些什么,我心中嘀咕道:幸运么?今后叫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幸运!死了轻鸾,怕是别人都在拍手称快吧,只有你杨严尘是个傻子,硬要独闯扩云致什么歉,岂不是找死么!我没好气道:“你难道不知自你躲在梅鸿楼疗伤之后,江湖上波澜不断,你这样轻易出来,处境很是凶险啊。”“没人知道我出来。”我一撇嘴:“我不是知道么,还有我师父、师伯,都知道啊。再说你这张脸,虽说长得不怎么样,可也有人会认识吧。”他轻轻摇头:“姑娘不必担心……”我惊得跳起来:“我担心?我才不担心呢!我只担心我的肚子,眼下可饿得受不了了。”
他刚想笑,又是一阵猛咳,我跺跺脚:“你在这儿好好呆着,我出去寻些吃的。”
“姑娘!”他唤道,我皱眉,“还有什么事?”“雨势未停,这风氅你披着好歹有些用处。”我一扬手,“行啦,管好你自己,我去去就回。”心道:这人可真多事,迟早被自己的好心害死。出了破庙,却发现雨势已停,我顿时心qíng大好,嗅着林间清新山气,舒臂缓行,夜空沉静,四周殊无声息,我寻了个树枝宽大糙木茂盛之地,学了山jī的天敌鹰雕的叫声,在树丛间造出响动。这也是寒教我的法子,他说山jīxing子胆小机警,常会因突发的声响受惊慌乱。我已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动,便微微扬手:捉只山jī容易,只是,要再想吃到寒为我捉来的,却是永不可求了。我拎着山jī寻到水迹,仔细处理之后便回了破庙,杨严尘拥着风氅,似乎埋首其间,我奇道:他这是发热还是怕寒啊,怎的如此怪异。我将山jī串上树枝架于火上烤,不多会儿便隐隐有香气四散。他动了动,像是被我吵醒了,咳得怕人。我暗自思忖:是淋雨寒气入肺,还是被那掌伤到了?左右都不是我的事,现下,只有这只山jī才能入我眼中。他终于停下,歇了半晌,才说道:“外头天色暗沉如海,这山jī,姑娘是如何捉到的?”
我扭头一笑:“我自有我的法子。”见他又要开口,我忙挥手,“别,我可不想再听你的教训了,人不能杀,jī不会也不能杀吧,你这个盟主管得也太宽了,难道山野树林也属你的管辖?”
他苦笑:“我何曾说过不能杀jī了,只是怕姑娘将整个林子的飞禽走shòu都毒杀了。”
我不悦道:“本姑娘还没那本事呢,这黑灯瞎火的,光这一只就够难捉的,毒了整个林子,我也没那么多毒香啊。盟主且放心,我只为果腹,与它们并无仇隙,断不会痛下杀手的。”
他顿了一会儿才道:“你用毒香捉山jī,还得服下解药,是药三分毒,姑娘还是慎重为妙。”
我眼眸一转,盯住他清瘦的脸颊来回扫视:“是你怕jī中有毒吧,你放心,山jī这么小,本姑娘一个人都不够吃,况且风寒之人不食油腻,盟主还是饿着好些。”他嘴角一弯:“无妨,反正我也不饿。”本是存心气他,可却半点不见成效,我不免光火:“是啊是啊,盟主乃世外仙人,采食天地之气便可长命百岁,何需吃我们这些凡人吃的东西!”话音刚落,他眼中蓦然升起脉脉清流,百转千回,丝丝萦绕,我怔住,那种熟悉的感觉又一次铺天盖地袭来。宛如那一次,寒冬腊月,他因我一句嬉笑,便赤脚跳入罗月河,费了大劲捉到锦鲤,回眸朝我开怀一笑;宛如那一次,我背不出《从山经》,被罚跪浮原阁,他说服爹爹与我同罚,却在袖间抖出我最爱吃的堪罗饼,偷偷朝我不住眨眼;宛如那一次,我养的小麋鹿跌下山涧,他硬是攥了蔓藤爬下将它救起,手臂上留下深深血痕,被云姐责骂了好久,他却满不在乎地偷眼看我,满是宠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