蹉跎曲
他将我往上托了托轻轻笑道:“圣山的宏大气势,在下早已耳闻,如今一见果不其然!”
行至崇云门,他猛然停住,弯腰将我放下,我诧异道:“怎么了,这就累了?还有好些路呢。”
他面色凛然,轻声道:“有人来了。”我侧过脸一瞧,果然一个玄灰身影疾风般掠至面前,只见他双手抱拳道:“二位能破诸阵上我扩云山,实非常人,还请报上尊号,在下也可禀明我家主人。”杨严尘回礼道:“在下杨严尘,此番特来拜见四大宫主,还请阁下通报一声。”
那人闻言一凛,上下打量他一番,才肃然道:“原来是杨盟主,失敬失敬!在下这便前去禀告。那么,这位姑娘又是……”他转向我,却在下一刻失声呼道:“小、小姐……”
紧接着,他单膝跪地惶惶道:“四十二云使拜见小姐!属下有眼无珠,竟没认出小姐,真是该死!”未等我多言,他一跃而起,回身冲着山顶高声喊道:“小姐回来了!快告诉四位宫主,小姐回来了……”一时间,一声接着一声,如涛涛làng涌,此起彼伏,一波一波袭上山顶,呼喊声响彻整个扩云山,原本yīn霾的天空忽然裂开一道大fèng,金光倾泻而出,洒遍雪玉山道。我嘴边勾起淡笑:这才像话嘛,我还以为没人认识我了呢。抬起脚yù走,却被扯住了胳膊:“小姐?”他疑惑地望向我,我只一笑,知道再也瞒不住了:“我是浮生君的女儿。”
他遽然变色,眼神渐渐透出痛楚,转眸望向那云烟飘渺的顶峰颔首道:“你果然是圣山之人……谁人不知,轻云出岫,美凤栖桐,乃扩云山的两大奇葩,而在下与佳人独处月余竟像个傻子,连这事也忘得一gān二净。”他的声音低沉暗哑,仿佛含了无边的伤痛。我低笑连连:“我何曾说过我是美凤?”他微吸了口气才缓缓道来:“可还记得我说过,姑娘若非不是圣山之人,这美名也只有姑娘才能当得。如今在下得知……姑娘的真实身份,那这美凤,又怎能作他人之选?”
我抬眼望进他如深潭般的眸子:“你这是什么道理?不是还有个梨凤公主么?”
他惨然一笑:“公主仙逝已久,而美凤之名至今仍远播四海,圣山之上貌美如斯,且身份地位相当的,恐怕也只有姑娘了。”我微微点头,他的心思流转之快出乎我的想象,到底是什么都瞒不住他啊,我遥望苍云顶上烟霞如幕,低低念道:“我出扩云已三年,世上人怕是早已忘了我,只是,盛名在外,谁又知道,风轻云不是曼妙佳人,叶小桐也不再是纯真少女!”不待他多问,我快步跨过崇云门,一时间,云蒸霞蔚、气象万千,一别三年,扩云山依旧是那般风烟四溢、雾蒙云深,千峰百嶂之上雪玉瑶光、青苍碧翠相递映蔚,海之波澜,山之嶙峋,无一不尽现眼前。氤氲烟树如云,飞檐斗拱掩映其间,隐约可见碧色琉璃澈映天地,五彩流霞缭缭如岚,远望之下,高堂殿宇好似蓬莱仙阁那般漂屹云端,恍若天外神迹,叫人顿生敬畏!
我听见他在身后扬声叹道:“云烟漠,红光紫雾成楼阁。成楼阁,鸾飞凤舞,往来琼廓。”
听他这一说,我胸中一阵激dàng,不由转首正言道:“我魔域圣山扩云乃仙家之地,这世上绝不会有人能动她分毫!”我的语气中隐有要挟之意,他显然能听出我的意思,却只轻浅一笑,望着那云烟深处默然不语,好半天才低声道:“你我之间,是否就如这深深重霭一般有着云渊之别?”我怔然,好不容易才捏了拳头说道:“我早说过,我与你此生绝无可能!”说罢疾步上前,不想再多言了。我脚下步履如飞,恨不能立时登上山顶,心中的急切之qíng无以言表:三年的时光,于天地山川只不过短短一瞬,可于我,却仿佛隔了一世之久!那烟波雾海之下,是我日夜惦念的家,云国风光再是旖旎动人,也比不过初云岭下碧树青葱,苍云顶上那一抹雪色,在我心里也远远美过三山五岳的宏伟壮丽。忽然前头传来几声呼喊:“小姐,小姐!”我还没来得及瞧仔细,只见一青一粉两个人影奔至身前跪下:“小姐,你可算回来了!我们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那脆生生的嗓音是如此熟稔,我禁不住眼眶一湿抬手将她们扶起:“阿痕,樊落……”
我有些哽咽地喊着,凝眸在她们脸上怎么也看不够:阿痕越发清冷了,那眉宇间的淡漠竟与我一般无二,樊落还是傻傻的模样,笑眼弯弯,此刻却溢满了泪水。我眼前濛濛一片,只得任她们抱着我哭喊个不停。我渐渐定下心,深吸口气撤开身:“别这样,我不是回来了嘛,在外头如此大呼小叫,岂不叫人看笑话!”樊落破涕为笑道:“是啊是啊,我哭倒也罢了,今日居然能见阿痕流泪,真是奇事一桩啊!小姐你不知,她现下有个美名叫冷玉仙子,整天拉长了脸,人见人怕,鬼见鬼愁啊!”
月痕在她脑门一弹:“死丫头,就会在小姐面前埋汰我,平日里我懒得收拾你,如今小姐回来了,总该管管你的嘴了吧!”樊落一撅嘴躲到我身后,双手环了我的胳膊贴上来,我好笑地拍拍她:“樊落莫慌,待我给你出气!不过……却不是现在,你们方才闹腾个半天,没觉着边上有人么?这是杨严尘杨大盟主,还不快去见礼!”樊落虽说小孩子脾气,可也有端庄的时候,只见她整了整衣衫,拉过月痕上前揖礼道:“杨盟主,久仰大名!奴婢丘樊落,这是杜月痕,我们俩从小便服侍小姐,已有十几年了。”
“二位姑娘好!”杨严尘弯腰一揖,顿了顿又道:“樊篱渐落,月华无痕,好名字啊!”
樊落笑眼一眯,望着我打趣道:“小姐,盟主的话怎的与你一般无二呢?”
我朝她猛瞪一眼,心中不免纳闷:当初我也是因了这两句话给她们取的名字,他竟也一字不差地说出,难道,难道这便是所谓的心有灵犀?我摇摇头:什么心有灵犀,我与寒才是呢!只听月痕走到近旁轻声问道:“小姐,你是先回倾音阁,还是……”我定了定神:“先去瞧瞧她吧。”她面上似是一喜:“听说小姐这几年来颇有所成,那风宫主便有救了!”
我略略一笑,只当先走在前面,刚走几步才想到他,便回身问道:“你与我一同去么?”
他点点头:“我来扩云就为此事,自然要前去拜会的。”我一笑:“杨盟主,请!”他定是从我眼里看出了疏离之意,却只微笑着回礼道:“姑娘先请!”我再不理他,快步走在前头:上了圣山,你我身份有别,自然不能多有亲近,以前的种种,就此忘却吧!刚步入外间,便听见一声急切的呼喊:“音音!”我颤了颤,这一声‘音音’叫得我心头一阵酸涩,我以为,此生再听不到,却不料,才过三年,我便又回到了这里。我曾发誓永不回扩云,真是可笑的誓言啊!正如他在我面前的海誓山盟,又何曾做到了?我用衣角拭去点滴泪花,望进那重重帷幔之中,我竟忘了,她,也是喜欢白色的,那如梦似幻的纯美色泽宛如缑山之鹤、华顶之云那般清新典雅、飘逸出尘!透过那缓缓摇漾的纱帐,我瞧见一个娇弱的身影,她奋力撑着身子朝我伸出手来:“音音,音音,你总算回来了!云姐盼这一天已盼了好久好久……”我咬着牙依然不动声色,她的声音竟如此枯哑,仿佛没有了丝毫生气,下一刻,她似乎撑不住一般颓然扑倒,我这才发现屋内竟没有侍女!我终是忍不住奔上前去,将她扶至枕上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