蹉跎曲
正在胡思乱想,忽听月痕说道:“小姐,这镯子镂金虽好,可玉质不佳,你戴着粗糙了些,还是褪下来换这个吧。”我听了略一缩手:“算了,这玉镯……我挺喜欢的。”念及他那双深qíng的眸子,我竟是狠不心来,如今想来,他当初说的话竟是句句都有深意啊,而我,又怎会那样傻,怎会视若无睹了那么久。可是,我难道真的不知吗,或许,我只是一直在逃避罢了。我从来都是如此,不敢回扩云山,难道不也是在逃避么?我垂头苦笑,却一眼望进月痕那黑亮的眸中,她似是一笑,蹲下身子替我整理衣衫,我摇了摇头:什么都被她看在眼里,身边有个这样聪慧的人也不知是好是坏啊。待樊落打理好我的长发,我满意地点点头:“走吧,先去瞧瞧轻鸾,再用早膳不迟。”
正要推门而出,月痕上前一步迟疑道:“小姐……”我见她yù言又止,便问道:“怎么了阿痕,有什么话不能对我说的?”她不曾这样支支吾吾,定是出了什么事了。她与樊落对望一眼,便垂下头去:“算了,还是小姐你自己看吧。”说罢轻轻推开屋门,又立刻退到一边,我满腹狐疑,抬眼看去,门外霏雪盈盈洒洒,漫天飘dàng,正是一派怡然景致,而甬道上赫然立了一个人影,却被白雪覆了一身,他纹丝不动兀自遥遥而立,仿佛已融入了这一片冰雪之中。我眯眼瞧了半晌,那熟悉的身影又怎会认不出来:他站在这儿做什么?看那样子怕是有些时辰了。正在猜测,樊落在一旁低声说道:“盟主刚过寅时便来了,请他至偏屋歇息,他执意不肯硬要立在院中……”我一听便来了火气,几步上前喝道:“喂,杨严尘,你没事一大早堵在我门口gān什么,学人家程门立雪啊!”他终于有了反应,身上的雪抖落大半,缓缓回首,细长的睫毛已被冻成了缕缕冰针,苍白的脸颊上没有一丝血色,只有那深沉似海的眼眸依旧波光灵动。他在我脸上凝神许久,方才开口:“姑娘今日未早起练剑,轻鸾宫有练武场,可避风雪。”我一呆,他竟是督促我练剑来了,可到了扩云便是我的地盘,难道还需听你的不成?我不由蔑笑道:“大盟主,你也不看看这是哪里,还能由你指手画脚的么?你又非我师父,我为何要听你的?客人就该有客人的样子,别反客为主,欺到主人头上来了!哼!”我狠狠瞪他一眼,两袖一拂匆匆离去,月痕樊落紧随身侧,不敢落下半步。我走得匆忙,飞扬的雪花打在脸上生疼,而他灼灼的目光更是让我如芒刺在背,我知道他不紧不慢跟在后头:哼,我偏不回头!不给你个下马威,还以为这是你的梅鸿楼啊!嫌我这一路瞧你脸色还没瞧够么,上了山还敢如此,胆子还真大!我忿忿不已,直到进了风音堂才略有好转,好家伙,竟都在呢!我只朝慕遐与霄平点了点头,便坐到chuáng边。她的气色确实好了些,尤其一双翦水秋瞳似又漾起涟涟细波:“音音……”
那娇弱的嗓音不经意间在我心湖划下道道波纹,我悲哀地发现自己竟还是对她狠不下心来。我探手搭上她的脉,又仔细嗅了嗅她吐出的黑血,心中有了几分打算:“我虽没见过这毒,却也没有什么稀奇的,只不过是几种毒搀在一起而已,分而治之方可医救。”浮生惊喜道:“果真可治?”我得意地扬起下颚:“那自然了,我如今的本事堪于师父比肩,论医术也学了那老乌guī几招,再说这毒也没有多难,比那烟花三月可容易解得多了!”慕遐疑惑道:“音音,你见过烟花三月?那可是鹰山司徒檀的杀手锏啊!”
我这才发现得意之下说漏了嘴,不由偷瞟了杨严尘一眼,他嘴角弯弯似有笑意,虽是眼睑低垂,可我依然能感到那温柔的目光在我身上兜兜转转。烟花三月,烟花三月,那小屋中的点滴似又浮现在我脑海之中,我仿佛迷了心智一般痴痴瞧着他,只觉那唇畔笑影渐深,忽听霄平说道:“烟花三月下扬州,如此美名,那这毒也必定特别的很。”我慌忙收回目光,顺手扯下chuáng边纱帐,细品他方才的话,那语气平淡,似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浮生悠然笑道:“你可说对了,烟花三月怕是我所知最为厉害的毒香了,非但毒xing大,而且死状也甚为妖异可怖。”他似不经意地瞄向杨严尘,我的手心渐渐起了薄汗。“只是……”他话锋一转,“音音,你可知,十多日前,司徒檀死在扩云山下的香樟林中,一同殒命的还有鹰山左轻卫!”我手下一颤,猛地站起身来:“他死不死的与我有何gān系?”慕遐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我:“与你也并非毫无关系,司徒檀算是我等的好友吧。”
我蹙眉道:“你们的好友,我却并不认识,为何……”忽然我脑中jīng光闪过:难道……番邦屡次进犯中原,这些个江湖人士一直找杨严尘的麻烦不就是为谋大事么?既然他们与司徒檀颇有jiāoqíng,那会不会也在打着鬼主意?如此一来,他岂非危险得很?一时间我慌乱不已,急着朝他望去,只见他眼眸晶亮似无所畏惧:死人,恐怕死到临头也不会露出惶恐的表qíng!我咬了咬下唇,转眸瞧着浮生说道:“司徒檀是我毒死的,我在他面前使出了魔域的武功,他竟也没有瞧在你们的面子上饶过我,那我也只好出此下策了!”浮生眸光一闪,似有疑惑,而霄平掠到我身边急声问道:“他怎会如此为难你?音音,你可伤到了?”我微一摇头,抓了他的手说道:“宏锦哥哥,他只夸我罗音剑法使得好,却还是要取我xing命,我哪里知道他是你们的好友啊。”如此说只为让他们信我的话,可仔细想想,司徒檀确是没有丝毫伤我的意思,可现如今也不得不说谎了,否则他们追究到杨严尘的头上,这扩云山他八成是下不去了。
霄平将我的小手捏得紧紧的:“无妨,总是你的安危要紧啊,你爹爹他自然不会责怪你的。”
我眨了眨眼,装作怯怯的模样瞧向浮生,他只微笑道:“司徒檀是你杀的,那鹰山左轻卫呢,足有七十二人之多,且各个不是等闲之辈。”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杨严尘道:“左轻卫是杨某下的手,与叶姑娘无关,众位宫主无需再责怪她,一切都是在下的错!”死人,真是个死人!这个时候逞什么能啊?我恨不得猛揍他几下出气,却见那三人对望了几眼,各个高深莫测的模样。我努力定下心神,走到杨严尘面前说道:“我有些事想要麻烦你,可否先去殿外等我?”他正要拒绝,我狠狠瞪过去,他默然看了我许久还是点头答应了,瞥见那眼中丝缕的不舍与担忧,我心头也是微微一dàng:他眼中暗含的深意我竟都看得这般清楚明白,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竟如此注意他的qíng绪变化,往往一个眼神,我便知晓他想说什么,这难道真是心有灵犀吗?
“音音你要说什么,此刻该无禁忌了吧。”浮生悠悠然望着我,仿佛很是惬意。
我深吸口气道:“你欠我那么多,如今总该还了吧,我求你保他xing命,于你应不算太难的事。司徒檀拿我的命要挟他,他拼死才杀了左轻卫,难道我不该报恩吗?他一路对我照拂有加、关怀备至,况且前番麒麟水阁的人夺了峨眉至宝,他也只是取回宝物并未伤人。一直以来他都对我魔域以礼相待,如今人家上山为客,你们又怎能叫江湖上看笑话呢!如此以众欺寡,胜之不武,又岂是我魔域之人该做的!”浮生神色未变,慕遐却朗声大笑起来:“我们何曾说要他死了?对于杨大盟主,我等一直都只有敬佩二字!”“哦?何处能得你们敬佩?”我疑惑不已。“他身受重伤敢独自一人上扩云山,其一也,轻云中毒他能亲自前来致歉,其二也,而以你之言,他舍命相救又这般维护我魔域之人,如此高风亮节又侠肝义胆,我们还会有二话么?来我扩云山的必是客,音音你放心,我们虽与司徒檀jiāo好,可并不与他同流合污,我魔域难道不是中原武林的一份子吗?”一听这话,我顿然舒了口气,他们倒各个都是说一不二的人物,这样我便放心了。刚想转身离开,却听轻鸾唤道:“音音,我有话跟你说,能不能,能不能过会儿再走?”她定是要说寒的事,但此刻我却不想听,便生生拒绝了,飞快地奔出屋去,一眼便瞧见那落寞的身影立在雪中,仿佛轻烟化尘,飘渺得不似凡间之人。我蹑手蹑脚走至他身边,他回眸望我,唇边漾开浅浅笑容,我忽地想起早上那番恶言,必定又伤了他的心了,便隐隐有些后悔:人家毕竟是好意,再说学剑于我来说无半点坏处,难得他那样尽心尽力。只是他如此做法,难保别人没有什么想法啊,咳,今日在他们面前那一出,怕更是有的传了,也罢也罢,待到他下山,所有传言都会化为乌有,现下,就随它去吧。我款款上前笑着说道:“我还没吃早膳呢,陪我吃点吧?”他眼中立刻迸发出欣喜之色,低低应了声,我一笑当先走在前面,进了卿叶楼,吩咐月痕樊落取了些小点心来,便与他围了火盆坐下,窗外飘雪渐轻渐弱,却也扬扬洒洒飞舞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