睽违
青青蹙眉,瘪瘪嘴,撒娇似的说道:“母后不知道呢,这日子,着实难打发。”
昼夜轮转,青chūn苦短。
夜来掌灯苦读,却无红袖添香。
青青放下笔,有些疲倦地揉着眉心,“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了,这事我想着,由嬷嬷出面最好不过。”
南珍嬷嬷道:“是,做到什么程度呢?”
“自然是小心翼翼,却又不慎让皇后的人知道,白香身后,有人撑着呢。”青青蹙眉动了动肩颈,萍儿便上前来伺候,“名目自然是出自左府,相爷可怜白尚书孤女,遣人宫中打点,处处照拂,阿弥陀佛,真是菩萨心肠!”
灯芯一晃,屋子里一明一灭,霎时yīn冷起来。
“皇后不急,程家人也该着急了。”
年节方过,白香便被升作婕妤,正三品,入延福宫,太后默许,皇后宽仁,之后便是光膺圣眷,椒房独宠。
一时街头巷尾朝堂后宫皆有谈资,小女子一步扥天,横来竖往,了了几笔,又是一番秘闻轶事,风流野史。
青青对于横逸的欣然配合万分满意,恰时程将君与左相爷为得出兵蒙古一事吵得不可开jiāo,程将君自然主战,既然蒙古铁骑年年南下,不如主动出兵,左相爷却道粮饷不足,开战不吉。
青青乐的开怀,冬未散尽,便已裹上厚重大氅,往隆净寺探chūn去。
才至半道,便纷纷扬扬飘絮似的落雪,萍儿劝她回去,青青却抬头瞧着天空,灰蓝苍穹,落的却是gāngān净净的雪。
青青接过嘉宝递上来的拐杖,拉着萍儿说:“今日不乘车也不骑马,偏要自个一步步走上去。”
萍儿只得叹气,有时人总爱折腾,折腾自己,也折腾旁人。
待青青走入寺里,桃树枝头已有星点嫩绿,远远望过去,便于冰雪白霜中,窥见怦然yù出的勃勃生机。
苏软雪花落在睫毛上,瞬时又化作了水,落下来,模糊了视线。
青青仿佛瞧见,残漏廊檐前,桃花新枝后,漫天大雪烽烟弥漫,仿佛大漠沙海,长河落日,坚毅不破一道丰碑。
他站在雪里,瞧见伞下微笑的青青,不知该如何回应,猛然间转开脸去,身子还立在雪里,一袭粗布白衣,痴傻莽撞。
青青接过萍儿手中娟秀小伞,八十四骨,紫竹柄,伞面画满了chūn日桃花,雪落下来,沾在桃花花蕊间,又是一番冰肌玉骨好颜色。
赵四扬终是抬头来,望见一汪□,迎面来,步步近,粉面含chūn,雪中独美。
她举高了伞柄,将伞分与赵四扬一半,那一朵雪中桃花便舒展开来,柔柔笼住伞下男女。
chūn雪仍在簌簌地下,大地寂寥无声,偶有风过,仿佛也夹带了伞上桃花香,垂首时,有暗香盈袖,雪染冷香,隐隐攒动。
青青瞧着他一肩软雪,纤长睫毛上还挂着未曾来得及划去的雪片,不由得掩嘴一笑,“下雪天,白狗身上肿。”
赵四扬瞧了瞧自己一身白衣,再看看青青,也不作气,只接口道:“huáng狗身上白。”
青青一愣,随即瞥见自个藏在墨黑大氅里的浅金色罩袍,板起脸来,“你好大的胆子!”话音刚落,赵四扬便朗声笑起来,青青也藏不住笑,随着他响亮声线,一同于伞下轻笑。
“大人来寺里敬香么?怎不见令堂?”
青青问,眼角眉梢还存着笑意,那笑暖心暖神,仿佛霎时间桃花开遍,小百花碧桃,大白花碧桃,五色碧桃,千瓣桃红,垂枝碧桃,寿星桃,紫叶桃,绿花桃,百种千种,万紫千红,嫣然百媚,如惊鸿照影,西湖潋滟。
不不不,桃花再美不过点缀,怎敌她轻颦双黛螺,含笑凌波眼。如诗如画,如梦如幻。
满心满眼都是她,是了,偏就是她。
“不,我孤身来看桃花罢了。”
青青往那一片星点小绿看去,疑惑道:“桃花往何处去了?”
赵四扬不在意地笑了笑,说:“所以我在等。”
“大人等了多少时日?”
“不记得了。大约是一朝chūn秋,兴许已是许多年。”
他抬眼望着一色白雪,兀自沉静,仿佛青青已不在身边,他兀自沉醉,于chūn山chūn水□间,收拢来,他等待多年,无处可寻的梦靥。
他这番模样,着实令人讨厌。
青青皱眉,嗔道:“我看你是教那桃花妖迷了心智。”
赵四扬回过头来,望着青青,笑笑说:“我想也是,扫地的小沙弥也这么说我。”
天边密云重重,一颗被闷死了的心,烂在无人遇见时。
“你在等我么?”
赵四扬瞠目,惶恐不安。
青青笑起来,得意道:“你是在等我。”
赵四扬张口yù驳,萍儿却近身来,踟蹰不言。
青青道:“你只管说便是。”
萍儿应是,道:“府里来人了,皇后娘娘请您进宫去。”
青青挑眉,带着挑衅看着赵四扬,“白香……真是命苦呢。”
赵四扬皱眉看着她,青青本以为,他要为白香开脱,却听他开口,沉声道:“你可是,伤心了?”
青青莫名恼怒,一把推开他,恨恨道:“不关你事!”走几步,又回来,将伞柄狠狠塞进赵四扬手里,他宽厚粗糙的手掌,几乎可以将她的包裹起来。
“别等桃花了,等着还伞吧。”
便就一跺脚,跑开去。
赵四扬擎着八十四骨紫竹伞,于茫茫chūn雪中,默然微笑。
初chūn雪,桃花伞,美人泪,翩然影。
爱qí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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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糙怕泥新绣袜,惜花疼煞小金铃。】
浓艳宫墙后,皑皑白雪前。
枯藤,老树,昏鸦。
断肠人家。
寒鸦的凄厉叫嚷,如同女人尖利血红的指尖,将雪后洁净无垢的天空划出一道道深刻狰狞伤痕。
新鲜粉嫩的血ròu尽qíng向外翻着,快乐像一张嬉笑的嘴。
手边的茶盏泯灭了最后一丝热气,恹恹伏下身子,匆匆做了告别。
青青微笑,漆黑眼睛里映着程青岚淡漠却高傲俯瞰的姿态,“娘娘只需愈发宽仁德让便是,外头的事qíng自有臣妾代劳。”
“如何宽仁?”程青岚问。
“婕妤娘娘一直想着替父亲翻案呢……娘娘何不帮她一把?”
程青岚一愣,随即了悟,勾起唇,划开森冷笑靥,“蚍蜉撼树,终究徒劳,白白赔上xing命,又是何苦?”
青青低头,轻声感叹,“娘娘菩萨心肠。”
chūn去chūn又回,花开花又落。
不知疲倦的花,与女人鲜活明亮的容颜,终将被泥土掩埋。
从不奢求不可能得到的。
青青看着程青岚,看着她一身雍容凤袍,微笑,微笑,微笑的皮囊下,酸楚滚烫的眼泪磅礴叫嚣,喉头涌上来一股一股酸涩,吞下去,咽下去,往死里摁下去,她继续笑着,腹中眼泪里都是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