睽违
赵四扬拿着伞,紧紧攥着伞柄,也跟进来,“我只见你来瞧桃花,不曾见过你拜佛求愿。”
青青绕着佛堂走上一圈,细细将那慈悲佛像一一看过,笑着说,“是啊,我不信。”
又道:“我只觉得佛祖可怜,世间人,大都贫困潦倒饥寒jiāo迫或是痛苦不堪时才想倒尚有佛祖一说,可怜我佛,看尽世间苦难,却连七qíng六yù都不曾尝过一星半点。”
赵四扬疑惑,“你既不信,又来求佛?”
青青走近了,扬眉,浅淡笑容,艳若桃花,“啊,我方才说谎呢。”
赵四扬便笑起来,说:“原来你专程来瞧我。”
“是了,只怕我不来,有人还要日日等下去,倒成了隆净寺一景。”
赵四扬的笑容,温暖得像一轮朝阳。
不知不觉,青青便也随他弯了唇角,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微笑。
但似乎非常快乐,是的,快乐。
青青的世界里,多久不曾出现过快乐这个词,单纯的,透明的,带着儿时追逐嬉闹的声音,夹杂着某种看似痴傻的劲头,莫可名状的纯白的快乐。
赵四扬说:“你不要再伤心。”
青青说:“伤心与否不是我能决定。”
赵四扬说:“如果……如果他总让你伤心,便不值得你为他伤心。”
“他不值得,难道你值得?”青青习惯xing地扬起嘲讽的笑容与嘲讽的语调,但赵四扬防守严密刀枪不入。
“我不知道,但我愿守着这片桃花,等你。”
你一回头,便能看到我。
求你,一回头,先看见我。
赵四扬的手心里已然满是冷汗,他克制着,令自己不颤抖不畏惧,抖擞了胆子说出来,即便她是有夫之妇,即便她是皇帝的女人,也要说出来,他不愿就此夭折辜负了爱qíng。
他不知哪里借来的胆子,抑或是她的眼睛太美,佛像太肃穆,天气太冷,寒风太吵闹,其实只有一个理由,他爱她,便使所有的勇气与执着都有了出口。
而青青在这一刻,突然觉得幸福,被捧在手心的幸福,不是横逸居高临下的霸占似的yù望,是被细心呵护,被珍之重之的满足。
原来,原来爱是无所求,无所yù。
远远看你一眼,已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恩赐。
青青说:“这太冷,下山逛逛吧。”
赵四扬自然点头,外头是大晴天,风依旧冷,他紧紧攥着伞柄,说好要还,却又舍不得,舍不得断了她再来的由头,虽然这借口在旁人听来不过笑话,但那又如何,此刻她在他身侧闲闲信步,并肩而行,没有人来打扰,一切静谧无声,不,仿佛有流水伴奏,美好得犹似末日前夕。
风chuī动她鬓边发丝,他想伸手去,拂开她耳边乱发,却攥紧了拳头。
他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他多么怕一个不慎,便惊扰了她,唐突了她。
韶光流转,岁月静好。
爱与快乐,原来一切简单如斯。
贪欢
贪欢
【便赏遍了十二亭台是枉然】
街市喧嚣吵闹,青青与赵四扬并肩走着,身旁人影攒动,无数张面目模糊的脸孔,影影绰绰的混乱间,却整齐划一地宣告着他们廉价的快乐。
青青瞧着台上人拙劣的戏法,忽而有小童莽撞,匆匆从两人之间穿过,青青被挤开,赵四扬忙伸手抓她,原先本是触到她手背,却又闪开去,最后只拉着她袖口,“人多,莫走散了。”
青青垂目不语,不过顺着袖子被拉起的弧度,一溜烟爬上他宽厚手掌,悄悄将手塞进他掌心。
粗糙而温暖。
人cháo熙攘,青青被周遭嘈杂声响侵染,心中也变得喧闹起来,满满都是卑微而粗糙的快乐。
走几步,他的手心沁出汗来,染她一手湿湿黏黏,如cháo汐如露水,横竖都是美好词汇。
前头迎来一座外搭的戏台,未曾洗尽帘布被风卷起来,连带着粗布上一大片脏污。
细心听,那咿咿呀呀缠绵着的,是高阁戏台上腰肢曼妙的青衣戏子,一曲往昔怀,将听戏人的心丢进玉溪楼才揭坛的梨花chūn中,丝丝缕缕,醉梦浮生,挽就一世风流,缱绻qíng怀,全恋斜风细雨中,美人执伞,朦胧画卷,妙不可言。
一会罢了,又换白衣女人凄凉垂泪,撕心裂肺。
青青便问:“唱的是什么?”
赵四扬答:“窦娥冤。”
被过往人群掩盖,青青全然将身子依靠在赵四扬身侧,懒懒问:“可是沉冤昭雪了?”
赵四扬托着她,又紧张又安逸,“末了便该是六月雪了。”
“啊,还是看戏好,白脸曹cao,红脸关公,一出场便知谁jian谁好,jian人自要得意一番,好人总要受rǔ一道,末了仍是天理循环报应不慡,jian人该斩便斩,该剐便剐,阿弥陀佛,好人自有天助,最后大快人心,众人称羡。”
赵四扬瞧着她惫懒模样,皱眉道:“你该相信,世间总有天道存,人xing本善,又何苦重重设防?”
青青忽而黯然起来,抓紧了他的手,“有牡丹亭,桃花扇,又有马嵬驿,王宝钏,霍小玉,崔莺莺,数不尽,道不清,该信哪一出?”
“那都是旁人的故事,自有文人骚客吟风弄月惋惜凭吊,我只想与你一同看青空坠长星,闻十里稻花香,而今同你走在这吵闹市集中,已觉圆满,又何须同风月场上真真假假的故事作比?”
青青抬头望着赵四扬认真的脸,笑笑说:“好个爱说教的老夫子,处处教训起我来了。”
赵四扬捏了捏她手背,笑道:“本就是未经世的小姑娘,我同你说上几句,比的你那些闺怨小诗千万倍,如何,现下可觉茅塞顿开豁然憬悟?”
“你倒是贫起来了。”青青往泥人摊子上走,又道,“那戏文太老,等得了空,我也应时应景地写上那么一出。”
“哦?那你要写什么?”
自然是弱女子入宫为父伸冤,万岁英明睿智,终令冤qíng昭雪,jian臣朋党统统落罪,斩个gāngān净净。
青青凑近了,低声说:“高阳公主,成不成?瞧你,剃光了发,倒是个俊俏小沙弥。”
赵四扬面上通红,手足无措,青青这下已走到泥人摊子前,笑着朝他招手说:“要两个,一男一女。”
赵四扬奇道:“你还稀罕这东西?”
青青点头,笑语盈盈,“大人不曾听说过那qíng诗么?和一团泥儿,捏一个你,塑一个我。”
赵四扬的脸便越发红起来,匆匆付了钱,捡着两个破陋泥人,拉着青青急忙忙走了。
两人背影渐渐远去,最终隐匿为人cháo中不可追寻的尘埃。
京都依旧繁华美丽,苍穹杳杳,日光淙淙。此时九州沧海,白衣青衫,广袖长袍,玉簪束发,团扇掩面。抬头看楼阁台榭,转相连注,山池玩好,穷尽雕丽。回首望长街华盖随风,车轴滚滚,烟柳伊chūn,落花逐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