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仇记》完结
肖春和于此熟门熟路,便如自家一般,领着谢霖径直便往侧院走,一面走一面道:「这边是辨草斋,取神农尝百草之意,里头医书典籍一应俱全,乃是肖家子弟习医的所在。三伯平日里最爱在此处消遣。」
这侧院离着主院不远,从月亮门穿过条夹道便是,不一时便到了地方,只见整整齐齐一方小院,里头七八间精舍,俱敞着门窗,迎面而来阵阵药香。
肖春和进了院子,扬声道:「三伯,侄子把人带来了。」
穿门入户到了正堂。
肖余庆便在堂中坐等,身着正五品掌院御医的官服,正闭目养神,闻听二人来了,睁眼微笑,点了点头。
肖春和一见他这身打扮,赶忙道:「三伯今日是要入宫当值?侄儿这是来得晚了,耽搁您,该死该死。」
说着便往自己脸上抽了一巴掌。
肖余庆哈哈一笑,「我又不是上朝,恁般早去宫里作甚。你少来作怪逗我,倒把霖哥儿吓着。」
肖春和自然晓得,不过玩笑罢了,便是那一巴掌也不过拍蚊子似轻轻一下。倒是谢霖,乍一听他如此说,当真惊了一跳,见肖余庆并无愠色,晓得并非自己迟来,这才松出口气,跪下磕头见礼。
肖余庆坦然受了他一拜,叫他起来,问道:「听闻你曾从父学医,想必也读过几本医书,先与我说说都看过些甚么。」
谢霖略一思索,道:「小的随父亲习过《黄帝内经》、《灵柩》、《素问》、《千金方》、《伤寒杂病论》……」一口气念了十三四本医书出来,只省去自家秘传的《医经》、《毒经》不提。
肖余庆听完,面露赞许,点一点头,「倒是知道得不少,很好,很好。」
继而一指屋中四壁,道:「你父想必于医术一道也颇有心得,倒是教授得十分齐全,只许多典籍却非乡野之中所能得见,这屋中所藏俱是历朝历代名家所著医方典籍,除却你看过的,尚有《饮膳正要》、《御药院方》并我朝药典,其余种种共计十六部你还不曾读过。以后你每日辰正来此,上午便在此通读医书,这十六部需尽数读完,有不解之处,可先记下,待得空闲时,来问我抑或春和。午时自有人送饭与你,下午有嬷嬷前来教导礼仪。需用心向学,不可懈怠。」
谢霖扫视一圈,只见房间四壁俱是檀木书架,一套套医书整整齐齐摆放其上,其中数本书名更是闻所未闻,显是肖余庆私藏,不由得见猎心喜,欣然道:「小子得此机缘,能备览名家所著,一窥医道秘奥,敢不尽心竭力。」
肖余庆颔首而笑,「既如此,你便在此看书罢,老夫也需入宫去了。」
话落,自有小厮进来伺候着出门登车。
肖春和亦一并随之离府回了济世堂。
注:此方出自《太平惠民和剂局方》参苓白术散,其药物配伍为《医方考》之详述。
第十二章
此时屋中只余谢霖一人,当即走到书架之前,挨个翻看。先取了本《温疫论》,翻过两页,又拿起本《湿热条辨》,直如面对一堆宝藏,左挑右拣,恨不能尽数收入囊中。如此抓耳挠腮一番,终于捡定一本《医典》,静下心看起来,一面看,一面取了纸笔抄录,心中打定主意,这般难得一见的秘藏,不趁机抄写一套带回家去,更待何时。
这一看便到了午时,肖府小厮送了饭进来。谢霖舍不得放下医书,一面看一面吃,米粒粘到衣襟上亦不自知,待下半晌,教礼仪的嬷嬷进来,一见之下便尖声斥道:「哪里来的小子,恁般邋遢。」
谢霖正看得入神,闻言吃了一惊,抬头一看,见是个穿着石青色暗纹织锦对襟褙子的嬷嬷,花甲年纪,一头花白发梳得整整齐齐,面目倒还端正,只却眉头紧皱,一脸严厉。
谢霖想起肖余庆安排,心道这便是教导礼仪的嬷嬷了,忙自椅中跳起,行了一礼,「小子谢霖,见过……」
他不知如何称呼,说到半途便讷讷不知所措地断了去。
那嬷嬷道:「我姓吕,这府里人都唤我吕嬷嬷。」
谢霖道一声「吕嬷嬷」,又是一个揖作了下去。
吕嬷嬷见他倒还知礼,面色稍霁,道:「老爷嘱我教你些宫中规矩,你且将书放下,随我学学如何见礼。」
谢霖不敢怠慢,纵有不舍,也只得撂下读书的心思,请吕嬷嬷坐下,听她讲那诸般宫规,又跟着学如何请安,见了何人行何礼,如何磕头。这一通折腾下来,只觉比学四书五经还枯燥无味些,不禁低声嘟哝,「不过磕头而已,谁还不会,如何还要专门学来。」
吕嬷嬷虽上了年纪,却耳不聋眼不花,自然听见了,当即教训道:「老爷看中了你,要带你在身边做药童。咱家老爷出入宫禁,你跟前跟后,撞见的不是皇亲国戚,便是达官显贵,倘若不通礼数,失了老爷的颜面是小,冲撞了贵人,怕你连小命也丢了去。便是想要磕头求饶,那头磕得轻了,又或跪得身姿不对,贵人看了心里不舒坦,凭你磕得头破血流,这个饶也求不下来,你说这规矩当学不当学,要紧不要紧?」
谢霖早猜到肖余庆有心将自己收为己用,却不想这般快便想着带自己入宫,不由又是惊愕又是激动,再不敢发一句牢骚,规规矩矩将一溜礼数学了个一丝不苟。
临近傍晚,肖余庆回府,先是问了吕嬷嬷规矩学得如何,又问谢霖读了何书,见着谢霖抄录的纸张,捻起细看,见上面要紧处皆用工工整整的小楷注了疑惑并心得,条理清晰,所记疑问更是正中肯綮,不由十分满意,唤来小厮,道:「将我书桌上那套砚台并笔墨拿来,再拿一叠玉版宣来。」
尽数赏了谢霖,又道:「今日便到此罢,明日再来。」
谢霖谢了赏,抱着一堆物事回了家。
进了家门,谢苇已做好了饭,谢霖一面吃,一面将今日见闻细细道来,末了抱怨道:「那吕嬷嬷好不苛责,一忽儿说我跪得不直,一忽儿说我磕头太重,罚我跪了足有半晌,膝盖也肿了。」
谢苇吃到一半,撂下碗筷,弯下腰去撸他裤腿,道:「我看看。」
谢霖急忙将腿向后一收,「肿得也没那么厉害,不碍甚事。」
谢苇攥住他脚踝,将裤腿撸到膝上,见只是略微青肿,遂放下心,道:「晚上与你揉揉,过两天也便好了。」
因谢苇素日里在外走镖,干的是刀头舔血的营生,谢霖担心他出门在外有甚伤病,自行调制出金创药并跌打酒来,家中时常备着。待用过饭,谢苇便取出药酒,撵了谢霖上炕,将药酒倒在他膝上,用力按揉。
谢霖疼得哎呦直叫,嘴里却也不闲着,道:「今日见了肖府那一屋藏书,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以往我只觉爹爹医术已然高明至极,便是肖春和亦有所不及,如今才知那是他尚未学全肖余庆一身本事。」
谢苇听他如此推崇,不禁问道:「肖余庆与莫叔相比,哪个更高明些?」
谢霖沉吟片刻,方道:「我今日略翻了翻肖余庆以往所录脉案,此人用药中正平和,配伍精妙,端的是位医术大家,许是身在宫中之故,见闻广博,许多药材并传世医方,远非民间所能得见,亦因此,其医术自然远胜民间名医。只是也因其深处宫中,所诊病患无不身份贵重,诊治上便不得不存了小心谨慎,用药时便不如爹爹灵活多变,针药之外,尚有艾灸、放血等诸般法门,亦不见脉案中有所记述,更不必提祖师爷传下的《毒经》中所述以毒攻毒之法。因此说来,两人倒是各有千秋,不相伯仲了。」
想到此,不由感喟,「爹爹若知我能见识一代御医的手段,得其指点,必然也是欢喜的。」
片时过后,那药酒起了效用,谢霖膝上疼痛渐轻,他累了一日,此时已然犯起迷糊,谢苇去洗了手来,扯开被褥,帮着褪去衣物,将谢霖塞入被中卧好,须臾间,便听他鼻息沉沉,熟睡过去。
谢苇却不躺下,熄灭烛火后,只盘腿在一旁打坐,待到内息运转三周天时,已临近三更,忽地悄悄起身,去东间里换了一身玄衣,出了屋子,将门轻轻掩好,自院中一纵身跃上房顶,就趁天上月牙那一点微光,往城东奔去。
他轻功卓绝,从一家屋顶跃至另一家,起伏之间绝无声息,便如一条影子,出没无常。此时街上已无行人,只九城巡防司的一队队甲士提着灯笼于街巷夜巡,人数虽众,却无一人看见屋顶上那一闪即逝的虚影。
谢苇疾奔顿饭功夫方到勇毅侯府,四下检视一圈,绕到后院,自邻家墙上直跃到侯府一处屋脊上,俯下身子,细细查探。
这勇毅侯府前后足有五进院落,屋舍众多,亭台楼阁不一而足,谢苇并不知晓蒋晨峰住处,但事先已打听到府中不过蒋晨峰与其兄两房人口并一位老太君罢了,自来长辈居于后院正堂,蒋晨峰之兄袭了爵,乃一府之主,不是住在中进正院便是东边正院,是以便只在西边几进院子里观望,见第二进正中一间屋里透出烛光,映出人影绰绰,院中大门并屋子前后均有带了刀剑的兵士把守,猜测多半便是蒋晨峰所在之处,当即蹿房越脊,几个起落到了这院子后墙处。恰这院中种了株玉兰,枝叶粗壮繁茂,谢苇自后墙直跃到树上,紧贴树身,借着树影掩映,避过众兵士耳目。
此时方初初入夏,白日暑热,夜风却清凉怡人,屋中人想是不喜燥热,便开了窗子透风,这玉兰离着屋子后窗甚近,屋中情形一目了然,只见数支牛油大蜡映出两名男子身形,其中一人端坐书案之后,身着一套半新蜀锦常服,正秉笔批阅几份文书,另一人乃是一身石青布衣,双手将一封信笺递与书案之后那人,道:「将军,于参军自去蜀中便不大顺当,此次来信,还不知又有何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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