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君莫惜金缕衣
这一次夏钧雷是带着周鼎华的命令来的,要他无论如何将傅悠接回周军阵营。
可是傅悠心里清楚,周鼎华一天没有夺回神京,他就一天没法安然离开这里,更没法安心和夏钧雷……走到一起。
不负周鼎华知遇之恩,不负为黎民请命之愿,不负夏钧雷一片痴情,这是傅悠此生对自己的承诺。
只有等周鼎华真正重新入主神京,他肩上的负担才能卸去,才能对得起自己的誓言。
所以他又一次辜负了夏钧雷的殷殷期望,选择留下,为周军做内应。
夏钧雷带着兵力布防图离开安国侯府后,消息不知怎的走漏,傅悠竟被铁血卫密探盯上,铁血卫未能探查到夏钧雷行踪,于是试图捉拿傅悠,从他这里搜寻那图的下落。
干将的耳目从铁血卫那里得知消息,报与干将知晓,干将大惊,不惜违抗缕衣旨意,在铁血卫赶来府里抓人之前,私自放傅悠逃走,并派心腹一路相护,自己留在府内与铁血卫周旋,为傅悠争取时间。
虽不想牵连干将,可是箭在弦上,已经由不得傅悠选择,只有匆匆随着干将的心腹护卫连夜向神京城外出逃。
可惜他们见机得早,铁血卫的速度却更是惊人,竟在城内就截住了他们。双方一场恶战,干将的心腹护卫怎能敌得过如狼似虎的铁血卫,不过片刻便落败,几乎被铁血卫屠杀殆尽。
几个护卫拼死拦住追兵,助傅悠脱身。
风雨如注,飘摇着将黑夜淹没,傅悠不敢怠慢,只一心一意的向前狂跑,直到跑到这纵横交错的小巷子里,方才筋疲力尽的倒了下来。
雨不知何时下得急了起来,远处惊雷滚滚,一记连着一记,把天幕搅得支离破碎,仿佛刚刚那场战斗里萦绕在耳边的金铁交鸣之声。
靠在墙边急促的喘息着,任由雨水把自己打的湿透,傅悠环顾四周,发觉自己已是孤身一人,不由苦笑不已。
那么多精锐士兵全都战死,只剩自己一人,又该如何逃出城去?
思绪流转之间,忽听得巷口隐隐传来叠叠沓沓的马蹄声,似乎是追兵又追了上来。傅悠立刻自地上一跃而起,转身又冲入了雨幕里。
踏雨疾奔之际,蓦地觉察到脑后风声一紧,傅悠本能的侧身一躲,刹那间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箭尖擦过傅悠的脸颊,“哆”地钉在路面的青石板上,溅起一溜火花。
傅悠陡然回头,便见到铁血卫的副统领沈渊带着一众铁血卫士卒,纵马舞刀而来,将他团团围住。
大雨洗的那些士卒身上的铁甲铮铮发亮,他们的马蹄来回地踱着,却不靠的十分近,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牢牢锁定了傅悠,只将他视作毫无反抗能力的猎物。
沈渊悠然的看着傅悠,嘴角牵起一个冰冷血腥的微笑:“安国侯夫人,陛下待你不薄,为何要背叛陛下呢?你也曾是一朝宰辅,想必也是个识时务的人,陛下仁慈,许你只要交出神京兵力布防图,便留你一命。你意下如何?”
傅悠眼见全无退路,反而将生死置之度外,更显几分镇定从容。
贴身衣衫被刮了好几道口子,雨水淋透的几绺湿发胡乱黏在脸上,使他看起来狼狈不堪,然而淡定自若的神情却让他在黑夜里隐隐生出一种别样的光华,令人肃然起敬。
听到沈渊的劝降,傅悠不禁仰天大笑,眼里泛起一丝蔑然:“这话应该还给你们的陛下,背主叛国的人还有何面目出此妄言!实话告诉尔等,兵力图已交到大周真正的君主手中,早晚有一天,陛下会卷土重来,大周的铁骑会重新踏进神京城门!而你们,”他一抬手,直至沈渊的鼻梁“你们这些鹰犬和你们的主人一样,迟早要遭到上苍的报应!”。
沈渊闻言勃然变色,“你果然顽固不化。既然如此,日后到了黄泉地府可别怪本座。杀!”说话间大手一挥,大刀霍霍,以裂石开碑之势,直向傅悠劈来!
刀风呼呼从耳鬓掠过,傅悠心中闪过一丝绝望,不由闭上眼睛。
然而刀尚未落下,身后包围着傅悠的铁血卫战马忽然引颈长嘶,几个军士惊叫着滚下马来,一个矫健的人影连斩数十军士,将包围圈打开一个缺口冲了过来,一剑劈向沈渊,剑下虎虎生风。
沈渊脸色一变,下意识一侧头,撤回刀去挡,那人却不恋战,只虚晃一剑便闯了过去,一把将傅悠拉上马,牢牢抱在身前。
沈渊定睛一瞧,不禁仰天大笑:“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夏钧雷,我搜捕你许久,没想到你居然自投罗网。”
夏钧雷紧紧搂住傅悠,抿着嘴不说话,只是冷冷地望着围过来的骑兵,握紧了手中的剑。
“为何要回来?”
傅悠低低地问了一句,语气里似乎有些焦虑和责备,却也掩不住那浓浓的惊喜。
“出城的时候听说铁血卫在追捕你,我就折回来接你了。”
“胡闹!”傅悠嗔了一句,整个人却慢慢贴上他胸口上,听到他重重的心跳,傅悠渐渐安下心来。
夏钧雷忽然低下头来,炽热的唇轻轻在他的鬓角烙下一个吻,将他揽得更紧,低低道了一句:“坐稳了!”
蓦地,夏钧雷一声大吼,策马迎上沈渊的大队人马,扬臂挥剑,生生地将当头一个骑士砍成两段。左边一人觑空欲上,夏钧雷余势不减,剑锋只一偏,斜过那人肩膀,那人大叫一声,掉下马去。
夏钧雷早年战神之名声威赫赫,而今神勇依然不减当年,一瞬沈渊竟有些心摇,一声喝令:“铁血卫,放箭!”
铁血卫士卒得令,不待同伴撤下,便已纷纷张弓引弦。
不及退后的骑士惨叫着倒下,夏钧雷手中一柄长剑舞得密不透风,将乱箭一一拨开,死死地护住了傅悠。趁着士卒换箭的间隙,夏钧雷一提缰绳,纵马跨过包围在四周的几个铁血卫士卒的头顶,就要越众而出。
沈渊急红了眼,大吼一声,手中长刀飞掷出去,直追夏钧雷的后背。
“小心!”傅悠惊呼一声,却见夏钧雷后背好似凭空长出眼睛一般,电光火石之间伸手一抄,长刀就到了他手中。
与此同时,夏钧雷已经带着傅悠闯出包围圈,直向西城门的方向疾奔。
“快追!”沈渊伏在马上大吼。左右见夏钧雷冲了出去,也跟着拨转马头急追,一阵乱箭攒射,箭却都坠在了夏钧雷的马后。夏钧雷也不回头,只紧紧抱着傅悠,一路疾驰而去。
风骤雨急,大雨中一骑骏马飞奔而过。风声在耳边渐渐远去,傅悠安安静静地呆在夏钧雷的怀中,在冰冷的夜色里,身后这个人传递来的温暖包裹了他,忽然让他觉得此生从未有过的疲惫,竟在追兵须臾将至的情形下慢慢的睡着了。
……
也不知过了多久,傅悠蓦地被近在咫尺的刀剑碰撞声惊醒,只觉得身后夏钧雷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傅悠顿时失色,惊问夏钧雷:“你受伤了?”
夏钧雷却没有回答傅悠,而是凭地一声厉吼,惊得四周战马倒退三步,众骑士皆一失神。
傅悠环顾周遭,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到了西城门城墙之下,只是此时已经宵禁,城门关闭,吊桥收起,护城河水水流湍急,阻住了他们的去路。
只这片刻的耽搁,沈渊竟又率铁血卫追了上来,与守城的士卒形成合围之势。夏钧雷此际已陷入苦战,加之又要保护自己,只怕是再难脱身了。
傅悠思忖之时,夏钧雷正狠狠地抽了战马一记,凌厉地直扑沈渊。
刀光剑气凛凛逼人,金刃划破雨幕,发出锐利的鸣叫。夏钧雷宛如猛虎下山,一剑急似一剑,好似疾风骤雨、不容沈渊喘息。
时间一久,沈渊略逊一筹,渐不能敌,目光一转,避开夏钧雷剑锋,突然挥刀往傅悠身上砍去。
夏钧雷撤剑不及,情急之下横剑斜身,竟用自己的一条手臂挡住了沈渊的刀,刹那血花迸出,刀痕见骨。
“钧雷!”傅悠大叫,夏钧雷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剑顺势劈下,沈渊收手不及,五个指头也被夏钧雷齐刷刷地剁了下来,大刀“哐啷”落地,溅起满地雨花。
傅悠凝视着夏钧雷身上几道新伤,心下黯然:是自己拖累他了,若是他一人,以他之神勇,定能冲出重围。
以傅悠一命,易夏钧雷一命,有何不可!可惜,终究是……不能跟他再依偎在一起了。
下定决心,傅悠闭了闭眼睛,勉力压制着浑身的颤抖,回身轻轻在夏钧雷唇角一吻。在夏钧雷愕然的注视下,傅悠倏地推开他,毅然决然跳下马去,只留下一个凄凉的背影,长长地拖在雨夜里。
与此同时,夏钧雷的坐骑一声长嘶,人立而起,踢翻了围拢上来的铁血卫士兵,风驰电掣般冲出了包围圈。
“不!”夏钧雷极力控马,想要调转回头去接傅悠。那马却疯了一般不听主人驾驭,自顾自的狂跑,夏钧雷一低头,便瞧见马身子上插着傅悠的发簪,明白傅悠的用意,顿时心痛的不能自已。
蓦然回首,层层雨幕模糊了他的视线,只在一道闪电划过之时,他看见铁血卫明晃晃的刀尖架在了傅悠的脖颈上。
“东篱!”
夏钧雷纵声疾呼,目眦欲裂,欲救却已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城头上一个黑影凌空而下,轻巧的越过重重铁血卫,将傅悠救起的同时,手中短匕已经挟势飞出,将周遭铁血卫的兵器纷纷击落。
那人搂住傅悠,半空一跃,一脚踹翻一个铁血卫骑士,恰恰落在那骑士的马背上。
惊雷滚滚,一记紧似一记,白色的闪电如刀刃割开夜色,傅悠陡然回头,对上了干将闪过焦灼目光的眼睛。
“你没事吧?”干将一叠声的问。
刹那万般心绪波涛汹涌,爱恨情仇一起交织心头,傅悠一时怔在那里,竟不知是什么滋味。
雨越来越大,狂烈的雨势仿佛带着无形的压力,仿佛要将人生生压垮。耳边听到的,除了狂风骤雨的呼啸,便只有干将粗重的喘息和低声耳语。
“我已和心腹夺下西城城楼,控制吊桥的绞索就在城楼中,等会儿……我断后拦住追兵,吊桥会被开启,你……和夏钧雷赶快离城,越远越好……”
耳中轰鸣阵阵,傅悠似乎听到了干将在说什么,又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他只知道干将出现在这里,就意味着背叛了缕衣,意味着抛却了一切,意味着……会付出性命。
无论是对是错,无论是保护他还是伤害他,这个男人都为他,做的太多了。
傅悠心绪一转之间,去路已被铁血卫团团阻住,而夏钧雷也几乎在同时策马赶回。
不容傅悠拒绝,干将抬手将他高高抛起,越过重重包围,径直落在了夏钧雷怀里。
“夏钧雷,好好待他!”
大吼一声,干将最后回望了傅悠一眼,千言万语,都在那一眼中穷尽。而后,他头也不回,冲入铁血卫的包围中。
风雨声雷电声混着喊杀声回荡在护城河畔,夜幕中干将手中猛然迸裂出尖锐的刀光,如闪电掠过一连串铁血卫将士的脖子,血珠张扬四溅,染红了傅悠的视线。
干将的疯狂杀戮彻底点燃了铁血卫的怒火,片刻之间万马进逼,刀剑如林,寒光凛凛,冲着他们围拢过来。
干将平地一声暴喝,金刀霍霍,舞的密不透风,为傅悠杀开一条血路。
就在这时候,沉重的嘎吱声透过乱军传了过来,唯一可以通过护城河的吊桥绞索□□将的心腹开启,巨大的桥身缓缓由上落下,在夜幕里投下浓重的阴影。
“不好,箭楼被他们占领了!”
“他们打开了吊桥!”
“快拦住他们,不能让他们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