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驸马爷
越来越多人在他背后议论:“根本不适合……”“哪里像太子……”“大庆要倒霉了……”
他捂着耳朵一直跑一直跑,那些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几乎要将他的耳朵震得再也听不到任何东西。
忽然,所有声音倏然安静下来。
天地之间只剩一个人在说话。
“殿下,我们一起去干点小坏事……”
“殿下,我有一个小小的主意……”
“殿下,我这里有个小想法……”
他们在堂哥迎亲路上放过鞭炮,在“清流”家里炸过茅房,在晏宁生日时放过烟花……
只要他们凑在一起,世上仿佛没有什么事是做不成的。他想过,若是他喜欢吃喝玩乐,那他们就吃喝玩乐一辈子……
当很多人都不打算再站在他身边时,有那么一个人站到了他这边,并且只字未提自己做过多少事。
每个人都有更亲近的人,他只有他,他只有他……
赵崇昭想要朝梦中那个人伸出手,忽然听到一声叫唤:“哥哥……”
赵崇昭的手顿在半空。
那个人消失了。
是啊,他不仅仅有他,他还有父皇,他还有妹妹,他还有背在身上的责任……
父子兄妹。
江山社稷。
赵崇昭猛地睁开眼。
他抬手摸向自己的脸,发现上面湿了一片。
三郎,三郎,三郎。
赵崇昭坐了起来,招呼张大德给自己穿好衣服,用温水洗了把脸。
外面斜阳正好,可见他这一觉睡了很久。
赵崇昭快步迈出门,走到赵英的寝殿那边。赵英已经被内侍扶到轮椅上,坐在案前书写。
见赵崇昭来了,赵英说:“我让宁儿和三郎先回去了。”
赵崇昭点点头,说:“我一不小心睡久了,等会儿我让人把奏折送过来,有决断不了的可以直接问父皇。”
赵崇昭说:“先吃个饭吧。”
父子俩单独吃饭还是许久之前的事了,赵崇昭有点食不知味,草草填饱了肚子,专心给赵英夹菜。
赵英精神不好,吃得慢,也吃得少。赵崇昭看得心焦,让张大德过一个时辰再送点粥菜上来。
赵英说:“人老了就是吃这么少的,别担心。”
赵崇昭说:“父皇您不会饿我可会饿,是我自己要吃。”
赵英只能由他去。
赵崇昭把政务都搬到了赵英寝殿中,父子俩经过几日的朝夕相处,关系倒是比从前亲近了不少。赵崇昭学得快,几天功夫已经完全上手,只消小半个时辰就能在浩瀚如海的折子中把重要的奏折挑出来给赵英念。
赵英听得多,说得少,就算开口也只是点拨和引导,并不直接给意见。
赵崇昭一点都不觉得不耐烦。
不知不觉,赵英竟熬到了秋闱,而且身体似乎恢复了大半,甚至能亲自上朝了。
赵崇昭暗喜在心,可找太医一问,太医又面色晦暗。
赵崇昭心中那根弦始终死死绷紧。
秋闱一结束,有人欢喜有人愁。
秋闱就是乡试,士子们会赶到省会考试,而京城士子则在太学考。谢则安是百川书院出来的,自然是和京城士子们一同在太学考试。
谢则安考完之后就专心地在家陪弟弟妹妹玩儿,偶尔陪晏宁公主进宫看看赵英或去拜访野翁先生,日子似乎过得闲适又舒心。
别家有考生的人都提前去放榜的地方候着,谢府却没有动静。谢晖夫妇还在西边,谢季禹又去火药作坊那边呆了半个月,家里不是老就是小,都不适合出去和人挤。
乡试中主考官的影响力不如会试,谢则安并不担心自己过不了,需要猜的只有名次而已。
谢则安自然也想名列前茅,但这些时日他与其他士子交流得多了,绝不会夜郎自大,觉得天底下只有自己最有能耐。
谢小妹倒是很关心这件事,放榜这天早早端着板凳在大门口候着。
随着太阳高升,一骑快马从城西那边跑来。
马上的人翻身落地,满脸喜色地说:“报喜!报喜!”
作者有话要说:
六千君冷眼看着日更和断更这对亡命鸳鸯:“你们要打情骂俏的话,给我滚出去。”
日更君看着冷着脸的六千君,心脏仿佛突然被击中了。
#拿什么来拯救日更君#
第一一三章
“小谢官人中解元啦!”
报喜的人高兴地喊了出声,饶是谢府仆从素来本分守己、不喜张扬,听到这样的消息还是炸开了锅,奔走相告。
后面还有几批报喜的人,扼腕地看着第一个骑马到达的家伙领走了管事给的大红包。管事和徐婶没有让他们白跑一趟,统统都给了点儿喜钱,若不是赵英刚刚大病了一场,不宜大操大办,管事真的恨不得大摆流水席,让别人知道自家小官人多有能耐。
谢则安正和晏宁公主说着话,听到喜报后呆了呆。
晏宁公主说:“这是三郎你应得的名次。”
晏宁公主与谢则安相处最久,最清楚谢则安是什么水平。他的经义师从徐君诚,刑律师从姚鼎言,诗赋有顾家父子把关,哪方面在同年考生中都是出类拔萃的,除非有更天才的人出现,否则解元绝对是谢则安的囊中之物。
谢则安经历过不少大起大落,很快平复好心情,感叹说:“老是和大伯说自己多了不起,真正考起来还是不太确定。”
晏宁公主说:“等明年春闱考完了,你又过了吏部考核,就可以到底下去历练了。”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不历州县不拟台省,不到地方上锻炼几年,往后可不好往上走。”
谢则安知道晏宁公主的顾虑,一来是怕他有了出身却没有资历;二来是怕赵崇昭故态复萌。
这段时间他和赵崇昭几乎没打过照面,回想起过去种种,谢则安心中也有些怅然。
但他们已经做出选择,断无再回头的道理。
谢则安点头答应:“我会争取。”
自从谢则安乡试得了头名,许多人就有意识地把“小谢驸马”改口为“小谢官人”或者“小谢解元”。前者意味着他是皇室的附庸,后者却是更突出他自己的能耐。
谢则安入宫时引路的内侍也改了口:“小谢解元,陛下用膳时还提起你了呢。”
谢则安问:“怎么提的?”
内侍说:“陛下和太子殿下说你是同辈中最有本领的,让太子殿下多和你亲近亲近。”
谢则安苦笑。
他与赵崇昭怕是亲近不起来了。
赵崇昭心里藏着一把火,假如他们太靠近,那把火就会把他们都烧着。
赵崇昭已经渐渐成长成一个理智冷静的储君。
赵崇昭不想自己这把火烧起来,他也不想。
仔细想来,晏宁出的主意倒是最稳妥的。
分隔两地,什么情分都会淡掉。
谢则安敛起思绪,去拜见赵英。
赵英最近精神不错,见到谢则安带笑招呼他坐下:“三郎,过来。”
谢则安说:“父皇你看起来好多了。”
赵英颔首,说:“拔得头筹的感觉如何?”
谢则安直截了当地回答:“爽!”
赵英乐了。
笑完以后他又忍不住问:“你和崇昭最近怎么了?”
谢则安微愣,笑着说:“没怎么啊,还是和以前一样。”
赵英说:“你就是把什么事都看得太清楚了,论滑头,京城哪有人比得过你。”
谢则安大呼冤枉。
赵英转了话题:“听说你拜访过野翁先生。”
谢则安说:“野翁先生很好相处。”
赵英说:“对你来说好像和谁都很好相处。”比如姚鼎言、徐君诚,两人之间隐隐对立,谢则安却同时让他们两人的非常看重。
谢则安说:“可能是我运气比较好。”
赵英说:“又或者是你比较聪明。”他看着谢则安,“你想和谁好的时候谁都没法阻止你,你不想和谁好了,你也有办法一点点远离。”
谢则安说:“不,人心是最难控制的。”他低着头,“感情这东西并不是说收就收说放就放,它往往是由不得人的。我和谁都处得好,是因为我不去踩某些敏感线,若是我踩线了对方肯定也会和我翻脸。”
赵英说:“所以我说你聪明,”赵英与谢则安对视,“很多人并不知道线在哪里,踩过去了还懵懂无知。”
谢则安沉默。
赵英说:“我们以前聊过,一把刀太锋利了容易割伤自己,应该怎么办才好。你说了,要么给他造把刀鞘,要么把他毁了。六年前你们努力着让它不被毁掉,如今你和它都成长起来了——你说说看,它的刀鞘应该怎么造?”
谢则安心一沉。
他说:“我不知道。”
赵英说:“三郎,我希望你是刀鞘的一部分。”
谢则安抬起头看着赵英。
赵英说:“当然,眼下你还不行,你要多锻炼几年。我留下下一道旨意,时机到了就会有人给你宣读。”
谢则安认真地说:“一定不辜负父皇您的期望。”
赵英说:“不要答应得这么轻松……”他望着谢则安,“崇昭他还有个致命的毛病。”
谢则安心头一跳。
赵英说:“他好像喜欢男的。”他顿了顿,“这不算什么,一时迷惑而已,很多人都有过。上次老虎入城的事让他清醒了,我看他暂时还没喜欢上别人。三郎,我知道我的身体状况,大概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你从任地回来时恰好崇昭三年孝期结束,他说的在青云观许下的十年也到了。”
谢则安说:“父皇您会活得长长久久。”
赵英摆摆手,继续说:“如果到那时候崇昭还是这样,你就帮他操办大婚。”
谢则安一怔,苦笑道:“我说话殿下不一定会听……”
赵英说:“我会给你留一样东西。”
谢则安望向赵英。
赵英说:“劝君尺。”
谢则安听说过这东西,劝君尺是太-祖传下来的东西,若是太子不堪造就,可留劝君尺一把,行劝导君王行事之责。
自开-国以来,拿到劝君尺的人不多,不过细细数来竟没几个能善终的。就连曾经拿到它的前驸马,也曾遭逢厄难……
想想这也是应当的,为人君者哪个喜欢被一把劝君尺压在头上。就算当时没什么,回头看见那一段段黑历史,一定也会心塞无比,格外不开心。
但在那之前,劝君尺又是护体法宝。用得好了可以干涉君王的决定,避免许多祸事。
偏偏赵英交待他的第一件事,是让赵崇昭大婚……
谢则安不知道到时会发生什么。
谢则安说:“父皇如此看重,实在愧不敢当。”
赵英直截了当地回答:“不敢当也要当。”
谢则安:“……”
见谢则安一脸憋闷,赵英少有地笑得开怀。
他说道:“也不一定要你操这个心,毕竟崇昭还小,等他稍长一些就会想了。二十岁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你不逼他他也想娶。”
谢则安说:“最好是父皇你说的那样,要不然你也知道殿下的脾气……”
赵英说:“我也知道你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