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见君子
小巷外香风飘花,行人经过。
巷子里头呼吸渐渐平缓。
姬允靠在墙上,双腿仍然软得厉害,白宸伏在他肩头,双唇不时亲吻他的颈侧。
“凤郎,”他低低地喊,舌尖轻触姬允的皮肤,激起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姬允仍然有些发懵,借着平复呼吸,不说话。
“凤郎,”身上的人又喊他,“我又不规矩了。”
认错态度倒是很诚恳。
姬允勉强回了句:“你自己也晓得。”
“可我对凤郎,还有很多不想守规矩。”
姬允冷冷笑一声:“哦?”
白宸仰起头来,在他下巴处又亲了下,说:“比如这样。”
又挺挺腰,在他仍旧鼓起的下 身处,顶了顶:“再比如这样。”
姬允有些发气,但对方这样的不规矩,他又实在不是很想拒绝,便又冷冷地哼了一声。
白宸得寸进尺,又伸手环住他的腰,埋头在他的颈窝里:“还比如,我想你是我的。”
姬允说不出话来了,连哼也哼不出来。
良久,姬允伸出手,摸上他的颈后,像撸猫一样,温柔地抚摸。
他的声音也带了一种柔情:“那你更应该来王京,我在那里等你。”
“不止是入朝为官?”
姬允垂头看他,他的那双眼珠里,因太过漆黑,看起来像是极专注,又极深情。
姬允点一点头,带了点沙哑,说:“不止。”
第17章
期月后,船队行至涿州。
一路顺风顺水,天公继续作美。至多小半月,便可抵京了。
姬允左手负立在甲板上,右手搭在额前,远眺清朗疏淡的天色。
李承年和姝一左一右侍立在他身后,还有两名壮仆擎着巨伞,为他遮荫。
凝神看了半盏茶,姬允突然开口道:“今日初几来着?”
李承年一瞬思索的工夫,姝已经先恭敬地答了:“圣人,今日初二,三日后便是端阳日了。”
姬允将手从额头处放下来,也负到身后。似是日光照眼,他微微蹙起了眉。
李承年忙道:“主子,日头越来越毒,还是进去避着些吧,免得中了暑气。”
姬允似未听见,又问:“多久可到下个城镇,又多久可到涿鹿?中间可还有别的城镇?”
这回李承年绝不给姝抢先,快速答道:“明日可到黎阳。行程快些,三日内可达涿鹿。中间,便没有其它城镇了。”
姬允微微眯起眼睛,又看看晴朗无云的天,眉蹙更紧。
转过身来时,面上却已恢复如常,只是显出一点点被日晒之后的乏懒:“进去罢。”
李承年便很积极地走到前头,为他开道。
姝仍跟在他身侧,姿容艳绝,眼梢中又显出些难与亲近的冷清。
因未受磨难,而气度犹存。
姬允瞧着这样的姝,便对自己的重生,又会多生出些宽慰来——到底重活一世,能造一些善业,就造一些善业,也是好的。
忍不住便日常调戏起来:“姝方才唤朕什么?”
姝恭顺答:“圣人。”
只是也比上一世难收服多了。
心内叹气,面上却是微微含笑,调笑似的口吻:“说过多少回,唤我凤郎。”
姝微垂下头:“奴不敢。”
看着多水灵的一个小美人儿,怎么就恁地呆板木讷呢?
姬允待要再调戏几句,走到前头的李承年停下来。
是已经到了姬允的船舱了。
李承年为他掀开门帘,道:“主子,到了。”
姬允被这么一打断,便也止住了好色行径,弯身要进去,又顿住,转身对跟在身后的姝道:“不必服侍了,今日天好,自己去玩一玩罢。”
姝垂头应是,离去之前,李承年难掩得意地瞥了他一眼。
进到船舱里,李承年将帘子放下。
未及坐下,姬允便有些忍耐不住地,又不愿显得太急迫,只左手成拳,放在唇边,轻咳了一声。
李承年立刻狗腿子道:“主子,奴才今早去了鸽舍,望郡又来信了。”
姬允眉眼一动,已是有些笑的神态,只语气仍像是有些无动于衷地:“拿来。”
李承年忙从袖袋里掏出一小卷竹筒,双手奉给他,偷偷瞥他脸色,才由衷似的感慨:“主子出发不过一月,信已经来了十七八封。倒是难为这两头飞的鸽子了。”
姬允正在拆竹筒上的线圈,因为有些急躁,反而不好拆开。
闻言,手中动作便微微一顿,睨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也难为你一个大总管,日日去检查鸽舍了。”
李承年脸一僵,又一白,忙跪下表忠诚:“奴才万事以主子为先,只恨不能事事亲为,为主子取信也是甘愿的。”
姬允懒的理他。李承年拐着弯说那人好话也罢,主动帮那人联系他也罢,他现在心情不坏,可以说是很好,也就不咸不淡地踢了李承年一脚:“去去去,老东西,成日地尽碍眼,茶也不上,已经老糊涂了是不是?”
老东西滚出去之后,姬允就彻底掩饰不住了,嘴唇咧出一种很夸张的弧度,他拍拍自己的脸,仍然没有什么作用,还有些喜悦地发烫起来。
也就不再去管,含着一种雀跃的期待,姬允将一卷白帛从木筒里抽出来,还有淡淡馨香散开。
白帛上用黑墨写着字,字迹自然是曼妙优雅,一笔一划中却显得有些谨慎似的,起笔至落尾都无勾连。不如往常姬允在别处看到那般,或者潇洒飘逸,或者狂放不羁。
但只要是出自那人手笔,姬允都是难耐喜爱的。
帛上先首,是四句小诗:
捐余袂兮江中,遗余褋兮醴浦。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遗兮远者。
今日白堤独行,偶见杜若芳馨,欲与凤郎共之。
落款是单独的一个宸字。
姬允将那四句诗,还有那平常的一句话,翻来覆去地默诵。连那人的名字,也用指腹来回摩挲多遍。
才将帛书平滑地展开,有些依依不舍地,收入一个带小锁的紫檀盒子里。那里头已经有十七封绢帛。
姬允也知道这是太小题大作了,简直同他上辈子偷偷在荷包里绣名字不相上下。但这是他做梦也未能想到的,比做梦还让人觉得虚幻,又虚幻得太过美好。
他要将其收藏。
即便以后虚幻破灭,也还有凭证,不至于教他以为,是真的做了一场幻梦。
收好帛书,又将扔到一边的竹筒重新捡起。
从筒里落出一串花朵来。
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还是鲜嫩的赤色,散发淡淡馨香。帛书上的香气便是来自它了。
姬允一怔,才反应过来。
白宸所见的,要与他共享的杜若,想来便是自己手中的这一朵了。
心中有什么沸腾起来似的。滚烫灼热。
良久,姬允才克制不住地,嘴唇微微颤抖,去碰上柔嫩的花瓣。
不知怎么,这样触感,蓦地就想起临别前,白宸贴住自己的柔软嘴唇。
嗯,当然还有耳边的喘息,令人身体微微发麻的,低哑的声线,被拥抱和抚摸时,那强烈到难以克制的快感。
姬允从混乱而淫靡的梦境里挣脱出来,有些疲惫,下 身的黏腻更让人感到不适。
姬允睁开眼,窗外天色未明,岸边的树和山影,在夜色中隐隐绰绰。
耳中听得到被船体破开的水声,身体在微微地摇晃,但因在船上待得太久之故,已经不太能感受到。
姬允颇有些烦恼地思索着,要不要唤人进来。
只是想到白日里,那人温情的书信,胸中就有热切的暖意,身体虽然又有所反应,但对那个人的思念之情,反倒要压过身体的渴望了。
一手盖住脸,姬允低叹一声。
罢,罢。
品评想来也就要结束,届时便拟旨,叫人上京来。
心中不免又松了口气,还好当时并未强撑,半推半就地应了下来。
他强自忍耐,也不过是顾虑着白宸不愿意罢了。
白宸既然如此自动自愿,他也欣然受之就是了。
这样一想,心中更是安稳许多,连这一月来的偶尔挣扎疑虑都消失了似的。
也不去管身下状态了,翻个身,继续闭眼就睡。
隔日,李承年和姝摸着时辰进来,姬允已经起了。
姬允坐在床上,身上松松垮垮,腰下堆了锦被。他支起左腿,左肘撑住左膝,手心按着额头,显是已经醒了有一阵。
李承年一连声道:“哎哟我的主子喂,您怎么醒了也不叫奴才,一个人坐着受凉呢?”
忙不迭去将掩着的窗轩全闭紧了,着急忙慌的,又要去喊御医,被姬允不耐地止住了:“你消停消停,本来没怎么,也被你嚷得头晕了。”
已经要蹭出门去的李承年硬生生顿住了,折回身来,垂头应是。
姝从屏风上取了外衣,给他披上。
“陛下,昨夜睡得不好么?”
姬允点点头,嗯了一声,声音里也仍倦倦的。
“去唤司天监的人过来。朕昨夜作了梦,要他们解一解。”
李承年忙出去唤小黄门去请人。
第18章
姝要为他穿衣,姬允止住他。
反而歪在床上,问姝:“我现在如何?”
姝飞快地抬眼看他,又垂下眼:“面色发白,眼下淡青,看起来是不大好。”
姬允便满意地,微微点头一笑:“不枉我熬到大半夜才睡,又一早起来吹风。”
姝没应声,片刻,才轻轻地说:“陛下也该顾到自己身体才是。”
姬允摇摇头:“司天监的提点是郎荣,顾国舅的表亲,朕怕糊弄不住他,少不得要耍赖。”顿一顿,又道,“对了,昨日找到闻宿之后,情况如何?”
昨日姬允要姝自己出去玩,却是要他去找司天监的闻宿。闻宿是个破落士族里出来的,因才学上佳,被格外提拔,从州府到了中央。姬允曾阅过他写的文赋,文采品格都是有的,甚至不乏风流清丽,破落士族里倒是难得出现这样人物。人既然在朝中,姬允不免好奇心起,将人召来看了看,哪知本人竟然不止生得难看,人也木讷,当下倒足胃口。
姬允挥一挥手,闻宿的仕途便也基本坏了。虽说不至于将人下放到州府里去,但出来碍眼就不行了。是以闻宿在朝中沉浮二十余年,到卸任,职位也不过是司天监里的八品管勾,司天监本就是清水部门,低职更是清得出水,且品阶太低下,朝也不必上,每日按时点卯即可。真正是既清且闲,在不易居的京城里,每月俸银刚够府里十多口人喝粥水。
这几日姬允反复研究司天监随行的名单,最后还是只好叹气,委屈自己的眼睛,择定了闻宿。
也只有这样既无沾亲带故,又急迫想要出头,毫不起眼的人最可用了。
“奴已将陛下的话传给闻大人,闻大人也一口答允了。”
姬允正要满意地点头,喉咙一阵发痒,忍不住咳嗽起来。
此时李承年正好掀了帘,听见姬允以拳抵唇,轻微咳嗽了两声。
当下便一扑通跪下,道:“陛下,还是先请御医来看看吧。陛下千金之躯,怎么出得了半点差错?”
姬允被他这样大的反应给惊了一惊,发愣片刻,才道:“不过吹了些风,无甚关碍。”
见李承年又一个响亮的头磕下去,哭腔已起,忙止住他道,“罢罢,去唤周太医来罢。”
李承年立时转哭为喜,高喊了声是,抹一把脸,又出去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