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
知辛刚从外面来,指尖上捎着寒气,压在腕子上凉嗖嗖的,对于发着热的李意阑来说温度正好,他笑了笑说:“没有,我很好。”
这样根本算不上好,知辛觉得这个人有点太刚强了。
李意阑的脉象比凌晨时要快了不少,搏动也更有力一些,知辛不知道这些变化是因为自己,还在那儿满怀欣慰:“官爷说你找在找我,你找我干什么?”
适时寄声刚好拿着木雕进来,李意阑招了下手,将那木雕收进自己手中,然后对知辛说:“昨夜我跌下床的时候,不小心碰开了这木雕上的机关,大师请看。”
说话间他用大拇指摁住湿婆眉间的第三只眼睛,做了个往上推的动作,下一刻寂静的屋里便想起了齿轮卡合的清脆声响。
知辛的眼睛立刻微微地瞪大了。
他之前试着寻找窍门的时候,按压过木雕上的许多地方,自然也包括第三只眼睛,不过他没想到的是机关的窍门原来在“滚”而不在“压”。
只见持续的咬合声中,那混如一整块木头雕出来的湿婆像是活了过来,分别指向四方的手各自从腕部被一分为二,手臂部分岿然不动,手腕以下却开始不断的转动,吱吱咯咯的,配上湿婆吊轨的形貌,显得十分邪门。
寄声猝不及防,也没见过这种鬼玩意儿,被唬得往后直仰。
知辛却冲着怪现状迎面而上,问李意阑说:“能给我看看吗?”
李意阑立刻摊着手递过来,知辛用手指捏住木雕的底座,将它移到了自己的掌心上,凑到面前去仔细端详。
湿婆的手腕依旧在转,知辛如法炮制,也用拇指去滚木雕的眼睛,触上去之后才发现这机关设得很硬,不用上几分力气根本撼它不动,这样能保证机关更不容易被触发,潜藏的更隐蔽,他们就被蒙混过去了。
李意阑在这方面一窍不通,希望只能寄托在知辛身上,他嘶声问道:“大师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知辛不露痕迹地皱起了眉心,将木雕凑到耳边听了听,入耳的木甲力相当强劲,只用来驱动四只指甲盖大小的木手根本说不过去,于是他将目光落在了转动的木手上,用两指握住了其中的一只,慢慢地朝外拽了开去。
湿婆的那只手和手臂在他的动作骤然分离,而知辛双手拉开的空隙里,一根细细的丝线越展越长。
李意阑怔了一瞬,猛然反应过来,上手去试剩下的木手,果不其然那三只也是一样,能转能拉开,里边连着一根带着拉力的线。如果不施力往外拽,线就会自己缩回去。
寄声简直目瞪口呆,打死他也想不到就这么还没有春卷大的一个木头疙瘩,不仅能够手舞足蹈,还能像个墨斗一样牵出线来,他不知所措地说:“这、这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
李意阑也正要问,被寄声抢了问题,乐得闭着嘴等。
知辛一共拉出了四尺来长的黑线,牵着又让它缩了回去,等到机关的声音自己停了,他才抬起头来,用一种有些惊艳的神采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是一个改进版的石像生。”
寄声感兴趣的时候,谁的嘴也没他的快,他好奇地追问道:“那是什么?”
知辛对他作答,可不时也会看一眼李意阑:“你们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药发傀儡吗?石像生就是药发傀儡的心脏,这些会自动回弹的黑线就是驱使傀儡动作的关键。谈录里提过它取名的由来,这机巧能够化静为动,打破万物壁垒,顽石亦能有栩栩如生之态,因此取名叫做石像生。”
李意阑心念电转,心想同理,这或许也是那些白骨会动的关键。木雕的四条手臂分别对应骷髅的四肢,机关声和纺车纺线的声音也对的上。
他眉目间露出喜色来,心想这可真是意料之外的惊人发现,得趁热打铁,让江秋萍等人赶紧回来梳理。
李意阑张嘴就要叫寄声去跑腿,没料到寄声自己还有问题,抢在他之前说:“哦,听起来这个石像生改动得有点大啊,连大师你开始都没认出来,那它原来是什么样子的呢?”
知辛好笑道:“是有一点,石像生在谈录里的样式,完全收起来的时候是个一寸见方的小盒子,顶面上雕着一小朵莲花装饰,没有这木雕这么复杂。”
寄声就像一条根本听不得水响的水蛭,立刻被带跑了:“为什么要刻莲花?刻它有什么用?”
知辛这回黔驴技穷了:“不知道,道长没提。”
李意阑见寄声问完了,立刻将他指派了出去。
没多久王锦官等人陆续冲进来,个个都喜得像是破了案一样,李意阑分享了木雕上的发现,知辛也表达了他在李意阑发病上的个人意见,然后将未经证实的部分交给了众人。
晌午之前,一路纵马的吕川也赶回了衙门,带回了快哉门给出的难题。
江秋萍听得直皱眉,他觉得自己跟这个案子犯冲,遇到的问题他一个都答不上来,简直让人挫败。
才子都蒙头蒙脑,其他的人自然更不用说,李意阑没办法,只好腆着脸又去看知辛。
可不知道这回是他的脸肿了,不够英俊潇洒还是怎么的,知辛上来就摇头:“莲子在火中生花,好像是杂耍上的伎俩,这个谈录上没有涉猎,杂耍的传习又特别严密,我没有头绪。”
他没有李意阑也尊敬他,众人商量来去,最后决定重金悬赏。
作者有话要说: 寄声:六哥请你不要这么荡漾,影响我们破案,谢谢。
第39章 登闻鼓
榜:
兹有奇人异行,以干莲子投火却生花朵,黄蕊红花绿茎,观之栩栩如生,以手触花既为灰飞,难觅行踪与因由。
无中生有不合天理,现广招贤人共同商榷,能解火中生莲之谜底者,盖投公衙长官,悉以告之,赏白银五百两。
饶临府令。
这告示是江秋萍起的笔,李意阑对文章的要求很低,看完觉得挺好,传给其他人各抒己见。
张潮觉得这悬赏的理由莫名其妙,好像只是为了解答衙门中某些人的困惑而设,有些不太符合律法,但因为这是江秋萍写的,他不想公然拂人的面子,就跟着李意阑和稀泥。
王锦官不在乎用什么法子,她向来都只在意结果,看都没细看直接下一位了。
寄声瞅这法子简直是无的放矢,反正他不是特别看好:“这告示贴了真有用吗?快哉门里肯定有人知道,可有人会为了五百两出卖门派吗?”
吴金以己度人地说:“应该没有吧。”
“有的,”王敬元立刻插入道,“如果我是快哉门的人,我肯定会卖的,五百两啊!谢大人十年的俸禄了。”
寄声鄙夷地说:“不是你说个屁。”
王敬元听了就叹气,李意阑看大家都说完了,就跳出来拿主意说:“天下能人多如过江之鲫,不一定就只有快哉门的人知道,寄声你去把谢大人叫过来。”
寄声跑去前厅,不多时谢才就跟着来了,接着誊抄、张贴和传送各州府的差事被安排下去,到了正午时分,东西城墙人流最密集的八字墙前面就已经围满了人。
鉴于有些看客不识字,一名书生主动担起了教书先生的重任,越前而出,逐个指着告示上的字向人们解释,悬赏的消息由此火速传开。
至于李意阑这边,知辛发现了他半夜窒息的原因,但大夫和其他人都尝不出缸中水里的半夏滋味,为了求证,大夫一边让人去抓两只鸡来,一边不解地问知辛:“炮制过后的半夏性温无味,寻常人很难发现,你是怎么发现的?”
知辛:“尝出来的,我天生脉浮,舌头一沾到半夏就会麻痹。”
浮脉就是一息五至以上,是一种表热症的偏快脉象,这类人跟李意阑所属的诸血症一样,不能服食半夏。
大夫忍不住在心里感慨,这位提刑官真是命不该绝,天意让这和尚给他挡下了早上的那碗药汤。
这时衙役提着鸡进来,大夫就当着众人的面,将从后厨缸中打来的水分别倒进了两个碗中,一碗直接喂给了一只鸡,另一碗则掺入了些煮过的乌头汁,尽数灌给了另一只鸡。
“半夏与乌头共用毒性会成倍增加,从现在起,快则半个时辰,慢则半天,如果第二只鸡出现流涎、呕吐以及昏迷等症状,那么就能证明这水中泡过半夏。”
众人点了头,不愿意看着那两只鸡空等,就请大夫下去稍作休息,又叫衙役搬来了两个背篓,将仍旧活跃的鸡提出去分开扣在了院子里。
接着八个人一分为二,有抄查经验的王锦官、吕川和吴金去搜查假伙夫呆过的后厨和耳房,看能不能找到对案情有用的东西,余下的人负责研究石像生驱使白骨的运作原理。
李意阑本来应该休息,可他精神抖擞,江秋萍为了避免他跟到证物房里去,只好跟张潮凑在一起嘀咕了片刻,张潮主动站起来,提出将第五具白骨搬到屋子里来。
知辛不属于他们能够调遣的范畴,便按照自己的意愿留在了原地,他看向李意阑征询道:“我对那石像生有些好奇,毕竟只在书上见过,我想留在这里看一看,方便吗?”
李意阑笑着说:“方便,大师不走更好,免得一会儿又有了问题,还得请你过来一趟。”
知辛听得出这是他给自己找的台阶,笑了笑坐在了床边。
李意阑悄悄拿视线在知辛身上转了一圈,发现那人已经垂下了眼帘,在不交谈的时候,他好像大多都是这个模样,很少去观察谁或者东张西望,这样显得静定而有涵养,也有一丝不以物喜物悲的无动于衷。
所以对于大师来说,自己也许跟桌椅或花草、寄声或者路人没什么区别吧……李意阑哑然失笑地想道。
张潮腿脚极快,没给李意阑的春心留什么时间,这时捧着白骨就进来了。
寄声连忙站起来,帮他在地上铺了块布,位置刻意选在了床下面不远,方便李意阑坐在上面看。
张潮将于月桐的骸骨放在上面之后,江秋萍拿着木雕走过来,蹲在地上开始比划。
他启动了木雕第三只眼上的开关,拉出一只木手来,悬在骷髅上说了一声“于姑娘对不住”,接着思索道:“骷髅的手在动,这应该是安在手上的吧?”
寄声蹲在他对面,满脑袋都是问号:“是吧?可是安哪儿呢?没地方啊。”
张潮在江秋萍右边蹲下来,指着骸骨的手腕说:“这里试试,看能不能插住。”
江秋萍就捏着那个勾着的小木手往白骨的关节处插去,但事实很快证明这位置或者想法不对,木手和白骨没法连接。
寄声看此路不通,立刻奉献出一个新的主意:“江大哥,不然你用拿线系住它小臂的骨头呢?”
王敬元看他们研究的热火朝天,出于好奇也蹲了过来。
张潮不太赞同:“那木手这部分不是没有用了么?我以为它既然跟湿婆原本的手势不同,肯定有它必须改变的道理。”
寄声什么道理也不明白,只好回头去看床的方向:“六哥,你觉得呢,这里边儿有啥道理?”
李意阑离得老远,就听他们七嘴八舌了,细节一概没看见,能讲得出所以然才有鬼了,他闻言就想下床去观摩,可摸到了被子还没来得及掀开,就被知辛按住了。
“你刚醒没多久,坐着吧,我去看看。”
这话要是换做屋里正蹲着那几个来说,李意阑多半还是会起来,可当知辛含笑看他的时候,李意阑发现自己难以拒绝。
知辛在他这片刻的迟疑中站了起来,安抚地拍了拍李意阑的肩膀,转身去了白骨那边。
寄声看他代表的是自己的六哥,连忙用蹲着的姿势往旁边挪了一尺多,招呼道:“大师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