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神眨眨眼
他用冷水洗手,我递擦手的方巾给他,说:“要是不喜欢,我们就回家吧,回我家。”
他关了水龙头,接过毛巾擦手,问我:“你妈妈都怎么和那些亲戚介绍我的啊?”
我说:“这些人思想都很开明的。”
展嘉笑了:“可能我还不习惯这么开明的氛围吧。”他抬头看镜子,理了理头发,一瞅洗手台下的垃圾桶,里面一堆擦手的方巾,说:”你们家怎么搞得像高级餐馆一样?”
我说:“不然吃好饭,我们去看电影吧。”
我记得我们去看了《碟中谍》,女主角竟然有点像英格丽•褒曼。
母亲问我:“小展是不是还在怪我呢?他说他们剧院的人都知道的,我以为那也是他们剧院的人,我不知道那是他爸爸。”
我说:“他从来没有怪过你,你不要多想。”
母亲说:“小孩子会长成什么样怎么是家长能控制的呢?做家长的,只要孩子开心就够了,难道不是吗?”
我应声,抽烟。
有一天,我下班回家,展嘉已经在家了,坐在餐桌边抽烟,我问他:“晚上想吃点什么?打你电话你没接。”
他低下头,光抽烟,一言不发。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我换了鞋子,脱了大衣挂好,走过去问他:“怎么了吗?”
展嘉说:“你妈妈今天来我们剧院了。”
我说:“你上次给的《悲惨世界》的票,她一直说想当面亲自谢谢你,她说位子太好了。“
展嘉说:“我爸来视察工作,顺便看看我,我们在办公室里喝茶,你妈妈一进来就很热络地拉着我说这个说那个,我爸就问,这位女士是,女士……”展嘉轻笑了声,“他倒蛮有礼貌,蛮绅士,蛮洋派。”他抬起头看着我:”你妈妈说,这位男士你好啊,这是我儿子的男朋友。“
展嘉的眼里好多血丝,他肯定哭过。我说:“对不起。”
展嘉摇摇头,叹了声:“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妈妈的错,”他抽了口烟,烟雾在他头顶缭绕,他继续说,“你妈妈后来微信我了,和我道歉,说不知道我还没和家里人说过,她以为那是剧院里的人。”
我说:“对不起。”
我说:“那你和家里人谈过了吗?”
展嘉的手放到了桌上,夹着香烟,不抽了,说:“其实是早晚的事,早晚是要和他们说的,也没什么不好的,但是……”他看我,又很快不再看我,“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我说不清楚……”
我说:“如果你爸妈想要孙子的话,我们可以找代孕。”
我还说:“我还可以提供财产证明,健康证明……他们还会担心什么?”
展嘉看看我,笑了,起身找到一个烟灰缸,拿在手里,往里面抖烟灰,站着抽烟。他站得笔直,他说:“你太好了,你的家庭也太好了,太完美了。可能我是个不完美的人,我需要一个不完美的伴侣。“
他又说:“我说不清楚这种感觉……但是这种感觉一直困扰着我,我从剧院出来后就一直在想这件事。”
他问我:“业皓文,你喜欢我什么呢?”
我说:“我们审美蛮接近的,兴趣爱好也差不多,喜欢看的电影,看的书差不多,平时也挺有默契的。”
他点了点头:“我们一次都没吵过架。”
我说:“吵架伤感情,而且什么事情过不去呢。”
我揉了揉他的臂膀:“别太难过了,都会过去的。”
展嘉看我,问我:“如果我现在和你说分手,在你看来,也是会过去的事,是吧?你会难过吗?还是因为这事最终会过去,难过根本没必要?”
我说:“你想分手?”
我说:“要是你觉得分开比较开心的话,就分开吧。”
展嘉的目光一闪,皱紧了眉头问我:“你什么意思?”
我说:“如果你想分开,那就分开好了,要是你还是想和我在一起,那就继续在一起啊。”
展嘉生气了:“你现在是在施舍爱情给我?”
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说:“那你什么意思?”
我说:“我们现在争论这些没有任何意义,你因为被我妈在你爸面前出了柜,其实还是不太开心的,冲我发脾气,我完全理解,我也接受,你在这种状况下和我说的任何话,我们的任何对话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只会伤害对对方的好感。”
展嘉的眉心一舒,可瞬间又再次拧成一团,他扔下两个字:“好感。”夺门而出。
我和展嘉就这样分开了。我有些难过,于是,当晚,我重温了下《鬼太鼓座》,还翻出了《一代艳后》,最后看着《教父》第一部睡着了。
听说展嘉去了英国进修摄影,听说他形容我是冷血动物,说我对人不付出真心。他怀疑我没有心。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出这些结论的。
冷血动物,对谁都没有真心,可能没有心,说的不是蜀雪这样的人吗?说的不就是蜀雪吗?
我和蜀雪怎么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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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别字是为了防屏蔽……望见谅
(下)
蜀雪现在就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我看他看得一清二楚,看看他,坐没坐相,坐在马路边的花坛上,一边肩膀斜着,歪着脑袋,一只手撑在身后,手掌都放进花坛里的草丛里了,一定弄得很脏,一定沾满了泥,说不定还沾上了很重的草腥气,都这个时间了,露水出没的时间了,他的那只躲在枯枝阴影下的手一定又湿又黏。看看他,还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他当然不在意,他的手反正常年都又湿又黏。那湿的也许是他自己舔自己的手掌,以期湿润自己手掌的口水,那黏的必定是今。液,可能是他自己的,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别人的。他好像总是没什么兴致,但是忄生致又很高昂。他的手还常年很滑。那滑的不是润滑剂就是廉价精油。他会仔细地往自己腿间,往客人腿间抹润滑剂,他敷衍地往客人背上涂精油。我合着脸躺在好再来的按摩床上时,他站在我边上,我的手能摸到他的腰,他的手,沾满精油,在我的背上滑来滑去,搓得我的背很热,他的手也变得很热。他站也是没站相的,总要靠着什么,一面墙,一棵树,一盏路灯,一束从暗处投过来的光,或者就那么斜斜地站着——他的肩膀总要往一边倾斜,无论是坐是站——倚靠着自己的影子。有时靠着我。很少靠着我。他喝醉之后才会靠在我身上。不光靠着,他往我的怀里钻。
有些像鳗鱼,滑溜溜,抓不住;像猫,一身温暖的皮囊套在懒散的态度上,眼里流转着客气和轻蔑;更像大象,预感到自己的死期,便会独自走向墓地。
不止一次,我梦到他走在起雾的稻田里。
满地都是金黄的稻穗,到了丰收的季节了,四下却不见劳作的农人,只有雾在收割沙沙的风声。只有他在收割飘浮的雾,带着死亡的气息。宛如死神,踽踽独行。
死神是穿着灰蓝色的衬衣,系着黑色皮带,套着黑色西装裤子,面色红润,目光很高,眼睛很亮的样子。
死神不应该是黑斗篷,黑衣服,苍白面孔,目光空洞,很恐怖,很吓人的样子吗?
死神会看上去这么脆弱,又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吗?
看看他,这个死神,他的另外一只手搭在膝盖上,手指里夹着半支烟。那是我的烟吧?他不抽自己的烟,我们去开房,他总是先走,他会顺走我的烟,我的打火机。我给他双倍的钱,他照收不误,感谢我,但是还是会顺我的香烟,我的打火机。他没有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衣服就那么几件,翻来覆去地穿,他再也没穿过衬衣和西装裤了,总是t恤配牛仔裤,或者运动裤,他再不会穿得像马上要去学校礼堂做优秀学生代表演讲,抽着烟笑着走在学校里,飞起来的烟灰烫到别人的手,他说一声抱歉,好像发自真心,可他却再也不记得那个被他的烟灰烫到的人了。
我一度以为大学被退学这件事给他的打击很大,他不愿意去想,遗忘了很多细节,可他记得很清楚,说起来头头是道。他说,我和学校里一个副教授谈恋爱,被人发现了,副教授丢了工作,我退学了,就这样,也没什么好可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