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神眨眨眼
我说:“你等会儿回去看看盒盒妈。”
我又说:“我没和她说,怕她受不了。”
小宝点了点头。
没人再来了,田小兵有事先走了,剩下田富海在门口坐着,玩手机,抽烟。香炉里一开始点上的香快烧完了,业皓文去续了三根。他问我:“要通知她的亲戚吗?”
冯芳芳住院,没有一个亲戚愿意去看她,以至于我把他们都给忘了,我指指沙发边的一只小柜子,说:“那里有本通讯录,上面有一些亲戚的电话。”
业皓文找到了通讯录,走去边上打电话,通知通讯录上的人们一个叫冯芳芳的人的死讯。
小宝看看他,又看看我,什么也不说。我说:“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小宝应了声,低头叠元宝,说:“我只是引用盒盒一定会说的话啊,和好了?”
我笑了,揉他的脑袋,点香烟,抽烟,问说:“你怎么这么会叠这个?”
小宝说:“我们庙里卖这个赚外快。”
我们拿了个垃圾桶,叠好的元宝都往里面扔。垃圾桶已经半满了。
小宝的目光落在了我的左手上。我说:“秀秀的戒指。”
小宝环视四周,有疑问了:“对啊,秀秀呢?”
我说:“她走了。”
“走了?”
我说:“可能不会回来了。”
小宝眼睛一眨,目光一闪,要哭。我拍拍他的手,说:“是好事吧。”
小宝点头:“嗯,是好事。”
他继续叠元宝,我继续抽烟。业皓文走回来了,手里拿着通讯录,说:“有人觉得我是诈骗电话,有人问我那房子怎么办。”
小宝听了,出了个主意:“大少爷,您赶紧回家把最好的手表戴出来,这样要是有人来,就不会觉得咱们是觊觎这间小破房子啦!”
我笑得停不下来,业皓文也笑,从垃圾桶里抓了把元宝扔进盆里。火光腐蚀银色,燃起一圈血红的镶边,青烟袅袅。
业皓文掏掏口袋,把车钥匙扔在了客厅的一张小桌上。小宝伸长脖子一看,哇了声。我一看,他今天开保时捷。他问我:“你厨房那些菜能吃吗?”
我说:“你吃吧。”
他说:“煮点饭?”
我随便他,他进了厨房,翻箱倒柜,不一会儿提出个米袋,抱怨道:“都长虫了!”
我说:“都多少年没人在家里开伙了!”
田富海从手机游戏里抬起了头,问了声:“小兵送骨灰盒过来了,谁和我下楼挑一挑?”
业皓文看我,我看他。我们两个一块儿下楼去挑骨灰盒。
骨灰盒有实木的也有刷木漆的,有镶玉佩的也有镶猛犸象牙做的雕花的,都不大,拿在手里一样的沉。业皓文挑了个最贵的,什么玛瑙,黄金,玉都镶了,我挑了个单镶玉的。业皓文指指我挑的那个,说:“那就这个吧。”
田小兵抱起那个骨灰盒,问:“墓地买好了吧?”
我说:“有的,葬在她儿子边上。”
田富海和田小兵齐刷刷看我,我转身,往楼道里走,只听到业皓文在我身后说:“干儿子,他是冯阿姨的干儿子。冯阿姨最亲就是他了。”
说完,他跟了上来,我走在他前面,说了句:“她一中风我就去打听了,尹良玉边上还能挪出个位置,能放得下多一个墓碑。”
我说:“我早和你说过,我盼着她死。”
业皓文来拉我的手,我低着头往上走,回到冯家,业皓文看我进去,指着楼下说:“我去买点米。”
我说:“再买点泡面吧,晚上饿了可以吃。”
他点头,道:“再买点茶叶,有人来了可以泡茶。”
我点头,看他下楼,回进屋,坐回了原来的位置。我问小宝:“办丧事的时候得忌色吗?”
小宝想了会儿,竖起右手,默念了声阿弥陀佛,正色道:“有死有生,往复不息。”
我说:“两个男的也达不到延续什么新生命的效果吧?”
小宝说:“你听过印度神话吧?生命又不是男人和女人做了色事延续出来的,生命是翻腾乳海诞生的,乳海是什么?乳海不就是乳白色的海洋嘛?两个男的那乳海得翻腾得多厉害啊!”
我听得直笑,小宝又念阿弥陀佛,更加地正经:“色相穿肠过,佛祖眼中留。”
他这比喻仔细一想,有些恶心,我笑出声音,小宝眼珠转转,也笑,怪无赖的。
傍晚,范经理来了,我忙去跪下,急忙问他:“范经理,你全名是什么??”
范经理比划着:“范慕云,爱慕的慕,云朵的云。“
我磕头,喊:“妈,范慕云来看您来了!”
范经理抹眼角,鞠躬,给了我一个厚厚的白纸包。他一看屋里,和田富海点头致意,轻声问我:“搞殡葬的?”
我点头,范经理看看冯芳芳的遗像,说:“怎么突然就走了……”
小宝说:“我也觉得突然。”
我说:“也活得够久,够顽强的了。”
业皓文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问范经理:“喝杯茶?”
他买了好些茶叶,普洱,洞庭,还有果茶,还买了好些吃的,生的熟的都有,冰箱塞得满满的。
范经理笑着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坐一会儿就走,还要回店里。”
他又看我,我笑了笑。范经理冷冷笑,掐了我一把,阴阳怪气地说:“见过爱吃亏的,没见过这么爱吃亏的,光吃不长记性!”
我说:“是他倒贴钱。”
范经理来气了:“你做人怎么这么没志气!”
小宝软着声音哼哼:“范经理,平时您教我们见了人就要放下身段,就要低到尘埃里去。”
范经理掐他,打我们两个的手臂,碎碎骂了好久,埋头叠元宝。他也很会叠元宝,不光会叠元宝,还会叠一种很小的,三角形的,鼓鼓的冥钱。田富海过来看到了,说这个更值钱,一个顶一百个。我赶紧跟范经理学。
范经理这一坐就没了谱,不单和我们一块儿吃了晚饭,还一起等和尚,和尚晚上十点才到,一共来了五个,为首的是个胖和尚,灰袍灰布鞋灰不溜秋的光头顶,看到小宝,笑呵呵地打招呼。小宝给他们派烟,派红包。和尚收了东西,收好了,先摆家伙,锣啊鼓啊,还有带唢呐的,接着掏佛经,掏毛笔,掏碗,问我要糯米,要酒。我给了糯米和料酒。糯米和酒装碗,摆在香炉左右两边。胖和尚一看我们,问我们:“你们都是她的什么人啊?”
小宝小声支会我们:“关系说得亲一些,对她好的。”
小宝抢着说:“儿子!”
我也说:“儿子。”
业皓文抽烟,说:“儿子。”
范经理说:“前……“他打了个结巴,“前老公。”
胖和尚一一记下了,点着头感慨:“好福气的,一大家子都来送她,好福气的。”
小宝哭了起来。
和尚们开始诵经,诵给往生者的经,小宝会念,跟着念。我临时和他学了几句,他说只要念这几句,也能给冯芳芳积德,阴间的鬼差不会为难她,投胎也能去个好人家。
尽此一报身,同生极乐国。
尽此一报身,同生极乐国。
念到午夜,和尚们起来围着棺材转圈,我们也跟着,小宝,范经理,业皓文,没有一个人走,我们四个人跟在五个和尚后头,手上捏着三支线香,绕着棺材转了一圈又一圈。似乎是诵完一遍经了,和尚们坐下,我们也各自坐下,胖和尚翻出一本小本子,说:“你妈妈上辈子欠了一个姓李的人三百万白银,你们要记得,要烧到这么多,还掉她的债。”
我听了,头痛地说:“这……先前也没数啊。“
小宝说:”烧点纸钱,一万一张的,一盒就是一百万。“
他说:”我们这给她烧的都是给她的买路钱。”
我问胖和尚:“师傅,能看看我上辈子欠了谁多少钱吗?”
那胖和尚问了我的生辰八字,我只知道阳历的,他算了算,算出个阴历,哗啦哗啦翻手上的黄皮本子,找到了,指给我看,说:“你欠一个姓燕的六百万白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