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神眨眨眼
我不看师兄,我内心里期盼着他说些好听的。
我是不是潜意识里已经知道他会说好听的给我听呢?
师兄说:“心里有毒蛇的人,看什么都是毒蛇。”
我好开心,乐滋滋地看师兄:“我也是这么说的!”
师兄说:“小宝,这叫心有灵犀,意思是你和师兄想到一块儿去了,世上有两个人能想到一块儿去,多难得啊。”
我点头,更开心了。
师兄说:“小宝,晚上来找师兄,师兄带你去一个好地方,好不好?”
师兄在我耳边说:“不要告诉别人。”
师兄在我耳边说:“这是师兄和小宝的秘密。”
晚上,我溜出了房间,我去找师兄。
师兄带我去看孔雀。
孔雀养在阎王殿后面的小院里,那里还养了山羊,养了驴,都用铁丝网围了起来,一个动物有一个动物能活动的区域。有时候驴会借出去帮人驼东西,山羊和孔雀除了被养着就没派上过别的用场。
那天晚上,月亮躲在云后面,风躲在山后面。我跟在师兄后面。山羊在羊舍前头睡觉,孔雀在自己的领地里踱步。
真奇怪,我们庙里每个人能吃上的口粮那么少,除了东明和尚,小和尚都和豆芽菜似的,大和尚像竹竿,孔雀却养得“膀大腰圆”,山羊养得“膘肥体壮”。我出神地盯着那孔雀,孔雀不看我,黑眼珠在黑夜里油亮。
师兄冲它闪了两下手电筒。孔雀开了屏。
我吓了一跳,心砰砰直跳,我头一回看到孔雀开屏。在那么暗的天色里,孔雀的羽毛会发光,会闪。它们闪着蓝色的光。我揉了好几下眼睛,咬了咬我自己的手,生怕我看错了,生怕我在做梦。
师兄问我:“小宝,你喜欢看孔雀开屏吗?”
我点头,我从没看过。我觉得很神奇,很神秘。很美。我好奇地问师兄:“孔雀为什么会开屏啊?”
师兄说:“因为孔雀喜欢我们两个,所以就开屏给我们看啊。”
师兄说:“小宝,你知道吗,孔雀在佛经里是很神圣的东西。”
我说:“我知道,大师父说过,说孔雀是圣兽。因为孔雀能吃有毒的虫子,我们修佛就是要修吃尽一切的毒,扫除一切的毒根。”
师兄夸我:“小宝懂的真多,真厉害。”
师兄问我:“小宝,那你知道大象也是圣兽吗?”
我们庙里没有大象,听说缅甸有大象,和仰师叔或许见过大象。
听说缅甸的僧人光脚走在路上,他们的脚底不会磨破,听说缅甸到处都是金顶白身的佛塔,灰色的大象成群结队地走在佛塔下。
师兄又问我:“小宝见过大象吗?”
我摇头。
我又听到师兄说:“这是师兄和小宝的秘密,我们不告诉别人,好不好?”
那晚回去我就生病了。一病不起。老是咳嗽,发低烧,到了春节还不见好,大年初一,我爸妈就要来了,大年夜我还在卧床,我听到外头有放爆竹的声音,爬起来张了张,除了黑漆漆的夜,什么也张不到。我还听到诵经的声音,庙里要守岁,这是云缘庙一年里香火最鼎盛,最热闹的时候,十里八乡不少人都等着要抢年头里的第一支香。
师兄端着一碗豆沙元宵来看我。他喂我吃元宵,和我说,师兄和小宝的秘密连爸爸妈妈都不能讲。
我迷迷糊糊地问,要是我把秘密讲出去了,师兄是不是就不理我了。师兄笑着,没有说话。我说,我不会说的。我和师兄拉钩。师兄说,捂热一些,捂出一身汗就好了。
我烧得糊里糊涂的,那碗元宵也吃得糊里糊涂的,吃不出什么甜蜜滋味,可能东明做元宵的手艺确实不怎么样吧,我记得碗里还漂着一只煮破了皮的元宵,豆沙馅儿漏出来了,把整碗白汤水都弄混了,弄浊了。我不想吃它,碰也不想碰它。
我在好再来认识过一个做饭很好吃的客人,小林,小林会自己炒豆沙馅,包包子,包汤团——小林家乡管元宵叫汤团,汤团是包出来的,不是摇出来的。
小林在培训机构做老师,教心算和奥数。我知道他是老师后,常问他要他的教材看,“林老师”“林老师”的喊他,林老师很爱照顾我的生意。一来二去熟悉了之后,有一次完事了,我们在按摩房里歇着,我翻小林的备课本,那本子上的内容就和天书似的,我根本看不懂,但看得很开心。我知道那些都是能长进学问的东西,能长进学问,涨知识的东西我都喜欢。
我问小林:“你的学生都多大啊?学得懂吗?”
小林说:“能啊,都是小学生吧,最大的也就十一来岁,都挺聪明的,有时候还出题考我呢。”
我从天书里抬起头来,直鼓掌:“哇噻,十一来岁就能懂这些?我十一岁的时候只会阿弥陀佛。”
我说:“我十一来岁看《心经》也和看天书似的。”
小林奇怪了:“你小时候在庙里当小和尚的?”
我点点头。
小林摸我的头发,抓了抓,揉了揉:“你当了几年和尚啊?”
我说:“五年。”
“五年都学了什么啊?学会看《心经》了吗?”小林笑眯眯地问。
我盘腿坐起来,摇头晃脑,合十手掌,念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完就空虚了,空虚了之后就又想色了。没被色相迷惑过就不会懂什么是空的境界。”
小林重重拍我的大腿:“胡说八道,你这是亵渎佛祖了吧?”
我睁开一只眼睛看他,笑着说:“亵渎尊敬从嘴过,佛祖常在心中留,你没听过吧?”
小林哈哈大笑,他连着问:“你老家不是这里的吧,你怎么去当的和尚啊?不当和尚了之后都干了些什么啊?怎么来的融市啊?”
我说:“我爸妈送我去当的和尚,我不当和尚了我就到处走,就来了这里。”
小林的声音忽而变得温柔了,他摸着我的大腿,动作也变得轻柔,我在他身边躺下,我们都侧着身子,我看着他,他看着我,我枕着自己的手臂,他的手搭在我的腰上。好久,他问我:“小宝,你第一次是什么时候啊?”
我问:“什么第一次?”
“初吻,初恋……初夜。”小林说。他亲了亲我的额头,靠我很近。
我说:“十岁的时候。”
我说:“都是十岁的时候。”
小林的手本来是在摸我的背的,小林的目光本来是在我脸上游来游去,滑溜溜,鱼一样的,听到我的话,他的手停住了,他坐起来,摸到烟盒和打火机,点了根烟,看着地上说:“你亲戚?邻居?”他转过头看了看我,“所以……你爸爸妈妈送你去庙里当和尚?”
他搞错了事情的顺序。我也坐起来,点烟,抽烟,和他说:“不是的,是我去了庙里之后,是我师兄。”
小林摸了摸我的手背:“大你很多吧?”
“大八岁吧。”
小林起身去拿了个烟灰缸,走回来后,坐下,把烟灰缸放在按摩床上,抽烟,在烟灰缸里抖了些烟灰,看我,凝视着我,说:“小宝,这是不对的。”
他说:“你师兄那样做是不对的,他不可以那样……”
我也在烟灰缸里抖烟灰,我说:“我知道。”
我知道那是犯法的,那是一种病态的“情愫”。师兄对我做了很不好的事情。等我下了山,等我认识了一些人,看了一些电视,一些电影之后我才知道,那是多不好的一件事。
可是……
我看着小林,说:“可是他真的是我的初恋,我十岁的时候,我真的喜欢他。”
小林说:“小宝,不是这样的,你不懂,恋爱应该是……初恋应该是美的,爱情都应该是美的,可以有点酸楚,可以不再爱,可以遗忘,但是,”小林摸我的脸,“你十岁,你是不懂的,”他说,“他是在占你的便宜。”
我说:“那我是错了吗?我喜欢他……我错了吗?”
小林显得很可怜,忙说:“你没有错,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挪近过去,抓着他的手看着他,很急地问:“那是什么意思呢?你和我说说吧,你解释给我听,你教一教我吧,我很聪明的,你一说,我就会懂的。”我说,“没有人教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