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过去
戴柔往外指了指:“那边那个是房东,在村里开了家杂货店。”
她指着的是一个正埋头抽烟的男人。
“要进去看看吗?”戴柔问道。
赵尤点了点头,戴柔便领着他进了那土房子。
进门就是张木桌,桌边摆着一条长板凳,木桌后头挂了个门帘,帘子拉向一边,能看见里头隔间里摆着一张床。床边有一扇窗,窗户开着。
戴柔往里走,说:“通通风。”
赵尤也走了进去,问道:“什么味儿啊……”
不像腐尸的气味,却也很刺鼻,有股酸劲。那气味是从躺在床上的女人身上发出来的。
女人双目紧闭,嘴巴阖着,仰面平躺,光着身子,头发披散在枕头上,手放在身体两边,神色安详、平静。她的身体是蓝色的。她身下的被褥铺得很整齐。
戴柔说:“可能做过简单的防腐处理,具体要看刑技的报告了。”
“这是……”赵尤俯身闻了闻,“油漆?”他又嗅了几下,“还有点麻油味,雪松和桂皮的气味……”
女人的胸前有一道黑色的缝合线,针脚细密,平整。
戴柔抽着烟,问他:“你知道木乃伊是怎么防腐的吧?”
埃及人在制作木乃伊,防腐尸体时,会先取出人的脏器,接着,他们会用各种香料填充人的腹腔,再接着,他们会把人重新缝合起来。
第二章 林悯冬
林悯冬往对街那幢一共五层的高楼看了一眼。楼前建有一个巨大的喷水池,几根雪白的水柱在楼内投射出的明黄色光彩中起起落落。一层的大门由几扇连排式的落地玻璃组成,此时全都敞开着,门前各站着一名穿着无袖修身旗袍的礼仪小姐,门口还设有一个代客泊车的小柜台。楼前车来车往,各色人等进出频繁,穿着黄色t恤,黑色裤子,头顶黄色鸭舌帽的泊车小弟生意兴隆,礼仪小姐们也是忙得团团转,她们得给进门的客人们引路,得将从楼里跌跌撞撞走出来的客人送上车,有时,她们还会被一些客人推搡着上车,直接带走。
“欢乐天地娱乐中心”八个硕大的黑体字被制作成了一副亮眼的霓虹灯招牌竖立在大楼的最高层上。周围没有比这更高,也更亮的大楼了。楼宇上方的一小片夜空被那氖气灯熏成了紫粉色。
一个穿着一身紧身西装裙套装,头发浓黑,肤色雪白,挎着只皮包的女人从娱乐中心里走了出来,她和门口的几个礼仪小姐挥了挥手,和几个泊车小弟说了几句话,走到了马路上。她朝林悯冬所在的公交车站走来。
女人逐渐脱离了娱乐中心的辉煌光芒,衣服露出了铁锈红的本色,脸上的血色渐渐消失,黑发发出棕光。一双黑色丝袜包裹住她的长腿。
林悯冬在研究公交站牌,经停“天欧路”这一站的一共有五辆车,现在是十一点半,只有三辆在十点后运行的夜车会经停这个站点,它们分别是夜3,夜685,夜77,分别去往青市的市中心,黑山方向和绕燕子沟环线。它们没有平峰期和高峰期,运行间隔始终是20分钟,20分钟和30分钟。
公交车站周边的店铺多数都打烊了,只有一家做面条宵夜生意和另一家出售男女保健用品,搭卖香烟的小店还开着——就开在车站后头,一个店主模样的中年人正站在店铺前,揣着个便携式的收音机,咬着蒲扇抽烟。
收音机里回顾着一天的新闻大事,信号不太稳定,新闻播得断断续续,林悯冬听得也是断断续续。什么世界杯开赛在即,什么我国什么缉毒警在金三角牺牲云云。
女人走进车站后,店主拍了两下收音机,调成了音乐频道,一个男人在唱粤语歌,店主跟着不成调地乱哼。
车站里另有一个农民工打扮的人抓着一根扁担在等车。女人瞥了几眼身后和两边,往林悯冬边上挪了挪。林悯冬背着双肩包,双手插在裤兜里,还在看站牌。女人拨了下长卷发。一股香皂味钻进了林悯冬的鼻子里。他看了看马路。路上的车要么是往娱乐中心去的,要么是从娱乐中心出来的,私家车最多,偶尔有几辆出租车。女人伸长脖子往北面望了望,啧了下舌头,从皮包里摸出香烟和打火机,点了根烟。她的脸上没什么化妆的痕迹,也看不到什么皱纹,脸颊饱满,手指甲上抹的红色指甲油的色泽也很饱满。
农民工打了个嗝,酒味很重。女人扯了扯包臀的短裙,抬手招了辆出租车,坐上车,走了。
林悯冬的目光又落回了娱乐中心门口。
接连又有人从娱乐中心出来,过来这个公交车站,有的三五成群,有的男女结伴,有说有笑,那农民工还在,两辆夜3开过去,一辆夜685开过去,一辆夜7远远地来了。卖保健品的店主支了个小茶几在路上吃着西瓜,又开始听新闻。
林悯冬稍偏过头去看了他一眼。“呸”一声。店主往外吐了一大口西瓜子,他和林悯冬的视线交汇,林悯冬一怵,赶忙回过头,攥了攥塞在裤兜里的手。
他出了些手汗,后背也有汗,天气闷热,即便有风,那风也是湿热的,反而捂着人的鼻子,叫人更喘不上气。
保健品店的店主打出了个响亮的嗝。
那农民工抓着扁担,走到站牌下,巴巴地望着那辆慢吞吞靠近的夜7,打了个哈欠。林悯冬走到他身后站着,他摸着裤兜里的几枚硬币,紧紧捏住。这时,一个穿西装的男人跌跌撞撞地进了车站,他浑身酒味,似乎喝醉了,衣服破了道口子,倒在地上趴着叽里咕哝说着话。林悯冬瞥了眼马上要进站的夜7,松开了手里的硬币,走过去推了推那个男人,关切道:“喂,你没事吧?”
“你家在哪里啊?我帮你叫辆车吧?”林悯冬还说。
“去你妈的!”男人抬起胳膊推了下林悯冬,手上没什么力。林悯冬又摇晃了他几下,夜7来了,又走了,站台上只剩下林悯冬和那醉鬼了。林悯冬蹲在醉鬼男人身边,又问他:“大哥,你别这么躺在地上啊,多脏啊,你家在哪儿啊?”
他靠近了男人,问道:“你家里就你一个人住吗?”
“一个人……”男人喃喃着,忽而一把抓住林悯冬的手大哭了起来。他越抓还越用力,林悯冬被抓得很疼了,费劲地抽出了手,撇了撇嘴,抓着双肩包的肩带,走了。
那卖保健品的店主看了看他,林悯冬目不斜视,往下一个站点走去。
下一站点,这个时间,仍旧是只有夜3,夜685和夜7经停的站点。在这一站的站台上,就只能看到娱乐中心的一角,一些出租车在路边排起了长队。过了十二点了。车站附近的店铺全拉起了卷帘门,十分冷清。
一个流浪汉提着一只蛇皮袋过来了,他翻着车站边的垃圾桶。他很臭,很邋遢,不停抓着背。
流浪汉抓了一些塑料瓶出来,把它们一一踩扁,塞进蛇皮袋里就走开了。林悯冬四下看了看,周围再没有其他人了,路灯很暗,公车尚不见踪影。
他跟上了这个流浪汉。
流浪汉走走停停,不时翻一翻路边的垃圾桶,林悯冬和他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有时隔了一个十字路口,有时相距一条马路。路灯不多,灯光昏暗,但路人也不多,流浪汉的外形又很打眼,很好追踪。这么跟踪了一路,出了燕子沟,穿过一条马路,到了一片草地上,那流浪汉遇到了几个同伴,他们结伴同行,往远处一个亮着火光的地方去。林悯冬只好离流浪汉更远了一些,他望见那一群流浪汉聚在了一条河边,那里生了堆篝火,还能看到些塑料布搭出来的小帐篷。月亮不圆,像是被狗啃掉了一口。没有星星。
林悯冬走开了,沿着马路慢慢地走着。马路上冷清极了,半天都没有一辆车经过,虫子倒是很多,围着他飞,他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附近看得到连绵的山影,又或许那些只是低矮的云层,似乎有一片树林。他好像到了黑山附近了。
这时,一个人影在马路上闪过,林悯冬定睛一看,像是一个女孩儿,个子不高,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鬼鬼祟祟的,走几步就要回头看几眼,她钻进了一片树林里。林悯冬跟着她也进了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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