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那一隅的我们
房门咔哒一声,自动落锁。文乐仰倒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从裤兜里将手机掏了出来。
一直没顾上看微信,这会儿才发现卢景航从下午开始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
卢景航:乐,怎么样?你爸妈没为难你吧?
卢景航:在忙呢?有事找我啊,我不忙。
卢景航:还在忙呢?
卢景航:【图片】
卢景航:看我爸做的年夜饭!
卢景航:没事吧乐。
最后一条是一个多小时前发的,文乐看着卢景航微信里那亲亲昵昵的「乐」,想起他妈妈说的那句话。
初三是他生日,过了初三再让他再走。
他。他……
好像自从出了柜,爸妈就没有再亲昵地称呼过自己,这些年僵持下来,自己在那个家里,就只剩下一个「他」字。
既然都是「他」了,何必还要提什么生日。
文乐用手背挡着眼睛,喉结滚了滚,又放下挡着眼睛的手,按亮了手机。
手机解了锁,直接就是和卢景航的微信聊天框。
LE:我没事,就是一直没顾上看手机。你干嘛呢?
卢景航回得没有特别迅速,十几秒之后,直接叮叮咚咚发来了视频邀请。
文乐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要接,还没按下,手指却又顿住了。
卢景航现在应该在他爸妈家呢吧。好容易过年陪陪爸妈,别分他的心了。
文乐想着,手指划去了拒绝键,然后又给卢景航打了语音过去。
“喂?乐?”卢景航很快就接了起来,“怎么了,不视频么?”
“我家这信号不行,有视频太卡了,就语音吧。”文乐跟他撒了谎。
“哦,好。”卢景航也没有怀疑,“今天怎么样?跟你爸妈吵架了吗?”
“没事,没吵。”
确实也是没吵,他爸连说话的机会也没打算给他。
“没事就好。”
文乐没细说过自己和爸妈具体是什么情况,卢景航想当然地觉得没吵架就没大事。
“那你爸妈现在等于是让你进家门了?”
“嗯……”文乐含混应着。
“挺好,慢慢来,能让你进家就离接受不远了。”
卢景航挺替文乐高兴,感觉诸事不顺的文乐总算有件事快要顺了。
“嗯。”文乐不想再多说这个话题,只怕多说多错,谎话露了馅,“你怎么样?年夜饭吃爽了吧?”
卢景航嘿嘿笑:“吃了好多肉。”
“这点小出息。”文乐嘴角微微扬着。
“哎乐……”停了会儿,卢景航问,“你想放炮么?”
“我都行,你想放?”
“嗯,等你回来,咱们上郊区找个地儿放炮吧,想去吗?”
“想去。”文乐不自觉地笑。只要跟他在一起,去哪儿都想去。
“行,那我这两天准备一下,弄点儿炮去。”
这一晚上,卢景航一直把手机攥在手里,文乐一回信,他就迫不及待地钻到自己屋里关上门,拨了他的视频。
文乐没回信的时候担心他不好,这会儿跟文乐聊上了,又忍不住地想见他。
明明早上才刚刚分开。简直魔怔。
“我小时候,过年有时会去乡下看姨姥姥。”
见不着,也没法视频,卢景航不舍得挂电话,就歪在床上,靠着枕头,和文乐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那时候北京已经不让放炮了,去乡下没人管,随便放。我就揣着一兜炮,和姨姥姥家的哥哥俩人一起,满世界地淘气。
把炮埋在土里头,假装电视里那种爆破场面,要么把炮插蒜里头,炸蒜,把姨姥姥家几挂子蒜都炸烂了。有一回还在路边看见一坨粑粑,你猜怎么着?”
“你不会是……”文乐脑子里浮出不堪的推测。
“就是呗。”卢景航笑,“我把炮插在那坨粑粑里点了,结果捻太短,没跑开,炸了一身的粑粑,臭烘烘地回了家,挨了好一顿胖揍。”
文乐没忍住笑出了声:“真够恶心的。”
“恶心吧,哈哈,我小时候可淘了,一个没看住就上房揭瓦的……”
“景航。”文乐小声叫了一声,打断了卢景航的话。
“嗯?”
“我想你了。”
特别想他,特别是今晚,在这个冷清的酒店里,听着电话里卢景航逗他开心的闲话。
想下一秒就飞回北京去见他。
想得眼眶都发酸。
电话那头的卢景航愣了下,笑意不禁爬了满脸。原来文乐也想他,和自己一样地想。
“什么时候回来?”卢景航语调压了下来,声音温柔得不像话。
“嗯……”文乐嗯了一声,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不太自然。他轻咳了一下,草草调整了下情绪,仍是瞒着卢景航:“不知道呢,看情况吧。”
“嗯。回来提前告诉我,我去车站接你。”
“跟谁打电话呢?躲屋里打这么长时间。”
和文乐道了晚安挂了电话,卢景航一出屋,就见妈妈两眼冒着精光,要笑不笑地盯着他。
“没谁,工作的事。”卢景航随便扯了个借口。
“大三十的工什么作,聊工作能聊得嘴都咧到耳朵根了?”卢妈妈哼了一声,一脸不信。
“我怎么就咧到耳朵根了……”卢景航正了正表情,没敢直接回沙发上坐着,一抬脚躲去了卫生间。
他并不是真要瞒着爸妈文乐的事。事实上他已经想好了,今天之后,文乐生日之前,就要跟爸妈开诚布公,好好坦白。
让爸妈接受自己喜欢上一个男人,那必然是困难的,爸妈的反应会是震惊,还是愤怒,又或是悲伤,他不敢想象。
他只知道,无论如何,不能再这样含混下去了。
文乐在他心里已经埋得太深,埋得太久了,不知不觉间已经顺着汨汨血流浸入了他的骨肉,再难剥离开来。
事到如今若再继续回避,那对所有人都是一场欺骗,骗了殷殷期待的爸妈,骗了无辜的姑娘,骗了一直在等的文乐。
他不能这么混蛋。
卢景航靠在洗手台上,目光落在卫生间门上。隔着那道门,能听到电视里叽叽喳喳的春晚小品,和爸妈时不时的笑声。
既然决定了迈出这一步,便要趁早。妈妈的时间拖不起,趁现在还来得及,趁她还有消化接受的时间,好好面对妈妈,好好给她一个交代。
不过今晚,还是先让爸妈过个顺心的年吧。
文乐回北京自然是没有告诉卢景航的,第二天下了高铁,就自己一个人回去了顺兴的家里。
小区门口挂了几个旧旧的红灯笼,单元门上不知谁贴了一个福字,看起来好像还是自己拿毛笔写的,让这个没人气没人管的萧条小区,多少有了些年味儿。
尽管是大年初一,文乐仍像平时一样开冰箱做饭,开电脑工作,并没把今天当作什么不一样的日子,也并没有顾影自怜地对自己更好一点。
将不开心的事在脑中密封,隔离,不看,不想,麻痹起自己的神经,等待时间去将它们自然风化。
这是文乐一直以来的自我保护。
大年初一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去,父母没有再联系他,群发的微信也渐渐消停了。晚上洗漱完上了床,文乐握着手机,心里发空。
今天一整天,都没有收到卢景航的微信。
大概是没什么事要说吧。也没必要天天都微信,别那么黏糊。
文乐压下心头的一点点失落,对自己说。
可初二一整天,手机仍然静静的,卢景航仍然没有联系他。
文乐本想着他陪父母过年,可能还要走亲访友,别去打扰他,可绷着自己特别懂事地忍到了晚上九点多,却还是没忍住给他发了条微信。
LE:景航,干嘛呢?
卢景航没回。十几分钟过去,手机屏幕一次也没有亮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