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我开炮
他是人,我妈也是人啊。我沉默了半天,说了一句。
你小子……吴队拍桌子:别以为我们这的人都这样,这段我把你这事里面的前因后果一说,大部分人不是都理解你了吗?为难你了吗?
我不说话。
你妈是人,吴队火了:那你呢?!!!
……我不是人。我闷声道。
我知道没戏了。
回到班房里,也不练鼓了,蒙头就睡。睡完了起来,就拍起墙来。手拍疼了就换到膝盖上。缓过劲来就再接着拍墙。炖猪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折腾。中间他被带出去了一次,好长时间没回来。我如疯如魔地正在跟自己较劲,也没在意。一直到半夜里,还没见人影,这才担起了心,好容易听到门响,立刻惊跳而起。
炖猪?
他一屁股坐到地下,揉着背,很疲倦的样子,等外面的脚步声消失了,才问我:还有烟吗?
有。我掏出吴队塞给我的烟点着了递过去:他们怎么你了?
……没什么。他抽着烟,好象在想事,也不理我。
一根抽完了,他缓过精神来了。
炮兄弟,你那怎么说?
嘿嘿,我苦笑了一下:你晃点我。
啊?
你那卦不准。
这下他愕然了,哑了半天,喃喃自语:不会吧……不会吧……
唉。我叹了口气。
沉默了良久,我忽然暴躁起来,砸着墙:我不想进去!我不想进去!我不想进去!
炮兄弟……
为什么这么多人要给我希望呢?为什么!
我心里狂乱着,是啊,如果上来就让我死了心,那我也不会这段一直过得这么有盼头,日子再久,我也只当它是个羁押。特别是陈向阳来了以后,特别是他说了那些话以后……我想出去,我想出去……我想……见他。
我想!我想!我一时一刻都等不了!我想!
可原来……都是自欺欺人!自欺欺人啊!
王炮!王炮!炖猪上来拧住我乱砸的手,一反身把我抵在墙上,脸贴着粗砺的石面,低喝道:我这两天跟你说的话都白说了,是不是?!!
他用力地推着我,急问:是不是!!!
我怔住了。
他一甩手,就把我摔地上了,哼道:我看你这鼓也算白练了!
我四仰八叉地躺着,好象什么知觉都没有了。
过了好半天,才发现心里象用力绞着手巾,水全滴出去了,还绞着……煞疼。疼得好象连呼吸都要停顿了。
被炖猪这样的人看得起,是我这段时间最值得兴奋的事,能和他亲近,心里不是不高兴的。
炖猪,我拼力地和心脏的紧缩挣扎着,嗓子发涩:我……我不是怕别的。我不是……我不是怕别的……
我笑着:你看我什么都没有了……我还怕什么呢?我……我只是……我只是……
我说不下去了,我说不出话来了。
我知道,炖猪点了点头:你心里有放不下的人,对吧?
不行了,心口太难受了,以至于要把全身都蜷缩在一起来和它抗衡。揪着胸前的衣服,我前所未有地心悸着,为什么会这样呢,自己都有点怕了。
炖猪忽然在地面上敲打起来,手掌翻飞,声音不大,但我耳朵贴在地上却听得犹如石破天惊。那象是从地底发出来的声音,又象是从脑子深处传出来的。鼓点不急不缓,又或急或缓,巍巍乎如高山耸持,洋洋乎似大河奔流,密集而有节奏地在整个地面上震荡着,一波未罢一波又起。
又过了片刻,中间开始夹杂着极低的几不可闻的颂经声。其音低沉,嗡嗡绕耳,但一入了脑子,就直捣肺腑,沁入五脏,再顺着血液舒展开去……我的四肢不知何时松缓开来,眼睛闭上了,心脏放松了,再跟着,慢慢地似乎整个天地世界间就只弥漫着这个声音,宇宙绽放如一朵莲花,一瓣一瓣,又一瓣……
终于当地面再无声息之后,整个时空又重新翻转返回。迷失的自我也跟着回来了。不过现在心澄如镜,古井无波。
等脑子里的余音全消散地一点不剩,干干净净之后,我睁开眼,才发现炖猪不知何时正盘着腿,看着我,眼神里是淡阔平和的笑。
一刹那,浮上心头的只有两个字:慈悲。
炖……炖猪……
好多了吧,感觉怎么样?他把腿松开,恢复到以往自在的坐法,又拿了根烟抽,笑笑,那种神异的光从他眼睛里消失了,他又和以前一样了。
咳。咳……我咽了口口水,点点头:恩,好多了。却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问:炖猪,你刚才念的是什么?
嘿嘿。他笑,淡淡道:六字大明咒,就是嗡,玛,尼,悲,美,吽。
啊?
梵文来着,可消六道之业,解众生之苦。念念挺管用的。他微笑着说:你啊,原来也是个痴情种子。
我还玉米棒子呢。我没好气地说:谁痴情了……我只是……我我我我是心脏病犯了不行吗?祖上的遗传……
你就装吧!炖猪喷着烟,轻笑了几声:反正最后你糊弄的还是你自己。
我猛地一震,前尘往事兜上心头,不由地沉默不语了。
炮兄弟,炖猪说:我说个故事给你听。你要不要听?
我抬起头:你的故事?
不是,他摇摇头:是我听来的。不过,这人都有攀比心理……听听别人的不如意,再跟自己比比,就觉得自己这个坎还是能过得去的。
我不要听。我断然道,那是,我现在哪有心情听故事啊。
你现在不听,以后可没机会听了啊。他笑。
什么?
明就把我送收容所去,完了就遣回去了。
我愣住了。虽然知道这是早晚的事。可这段下来炖猪对我如师如友,我从来没想过会这么突然。我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对一个人产生如此深的孺慕之情。不是他冷不丁地一提,我都没留意到,这下蓦然上心,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炖猪!我张嘴失声。
来来来,最后一宿了,咱哥俩好好落落嗑。他把攒的烟全掏了出来,我眼睛都直了,真没想到他还有这么多存货。他摸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嘿嘿,你看我到最后都贡献出来了,你也就别这个表情了。
你……我嗔目结舌:你丫是不是属土拔鼠的呀?!我看着他一根接一根变戏法一样地摸出来。
他笑了,又叹气:如果做人可以象土拔鼠一样简单又快乐,那当只土拔鼠又有何妨呢?
第八十一章
单独擗出来的审讯室,现在成了接待室。但对我来说,功能是一样的。
两个据说是从全城最好的律师事务所请来的高级律师,首席合伙人级别的余,刘二位,扯松了领带,卷起袖子,翻着卷宗和我挑灯夜战。
王炮,你最好配合一下。余所苦笑着说:我们这时间好歹也是你们老总拿着大把的银子和情面换来的呀。言下之意,你别太不知个好赖歹了。
我伸手在脸上干抹了几下,不胜疲惫,咽了口吐沫:……我,我能交代的都交代了呀。
刘律师一拧眉,不耐烦地说:你看看你用的这词,你和我们有什么敌对情绪啊,交代……这叫交代吗?这叫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