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我开炮
我抓了抓头,心里有股暗火:是是是,沟通,我都说了100遍了,这沟都能挖到津门了,还要怎么通?
余所笑了,我早看出来他是唱白脸的:王炮,你这机灵早怎么不抖啊,这会上这来递牙签子不难为我们吗?
我不说话了,闷头抽烟。
这屋里三杆老枪,打早上进来就没出去过,到这会了烟雾缭绕,不知道是熏的还是熬的,大家都眼睛红得跟兔子是的,说两句话就泛着泪花,就象连搓了二十几圈麻始终没走马换将一样。老哥俩算是跟我耗上了,我还不能言语,人家这就叫专业精神。
再来一遍。
从头到尾,我说得嘴都木了。动机起因,前后经过,怎么动得手,在场的目击证人……一开始还觉得重新经历一次无异于在还没好透的伤口上撒盐。可几个回合下来,就麻木了,爱怎么着怎么着吧。说着说着,可能就说岔了,有时候犯起了贫,有时候加上了自己的想象。恩?不对?和上次不一致?好,推翻重来。就象录像厅被使用多次超期服役的放像机一样,磨损得太厉害了,放着放着就卡带,得往后倒一段才能继续向前。
我以为自己就要崩溃了,但是没有,始终没有……抽根烟,上点机油,又能重新开动。
大概到最后连他们也撑不住了。我咧着嘴嘿嘿地笑:怎么样,还有什么不详尽的没有?只要我知道,我是知无不言。
刘律师递了杯水给我,看着我把它一饮而尽了,才说:王炮,我是你的辩护律师,我不希望我的当事人在开庭之前就先自暴自弃了,你明白吗?相信我的委托人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余所拍了拍手:小刘,行了,今天大家都累了,就先到这吧。
一个人坐在黑暗里。
是的,一个人。今天被带出去的时候,我就和他告别过了。
就是那么地挥了下手。然后看着铁门慢慢关上。他在门缝里微笑着,越来越窄,最后吧嗒一声,隔成咫尺天涯。
现在的炖猪大概已经在火车上了吧?
一个密不透风的铁罐子里,装着东倒西歪的人群。
我有个老乡,年轻的时候喜欢上了一个人。好了一段,大家都有那个意思,但谁也没把话挑明。那时候跟现在这风气可不大一样……话都不明说,眉来眼去地勾搭着,就算恋爱了。
那后来呢?
后来,因为出了点意想不到的状况,两个人就分开了。我这老乡跑了趟远门,完了回来就犯了事,关了几年。
啊?炖猪,你这是不是说你呢?
嘿嘿,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故事,对吧?
你不承认我也估摸得出来,是你。
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关在里面,我这老乡就等于是面壁思过了。他想,为什么当初要为了那么点小事,就意气用事呢?
为什么当初有什么话不明说,要闷在肚子里呢?
为什么喜欢一个人,却总要往拧着的地方瞎琢磨,或者没有勇气去承受外来的一切呢?
……这牢饭不好吃,……那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吃过屎喝过尿,尊严被践踏成泥……这些也都不算什么,可什么最难受?就是一想到也许有可能再也见不着了,一生一世再无解释的机会了,不,解释不解释的,都已不重要,重要的就是能看上那么一眼,一眼也行啊……那真是……生不如死。
他……他怎么不通知人家,让人来看看他啊?
……没法通知,也没人知道他被关了。
沉默。
那……那后来呢?
后来延了一年又一年,始终看不到个头,他终于绝望了,找了个机会拿破碗割了脖子。
啊?我惊跳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嘿嘿,你别紧张,他没死成,被狱警救了,保外就医了一段时间。
炖猪……
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这老乡,死过一次,就算获得了新生。他被转送到偏远地区的看守所里,那虽然条件更差,没什么东西吃,甚至放风的时候大家就冲出去啃草根。但有个好处,就是因为周围的地理环境,管得不严。好逃。
我已经听得完全直了眼了,手心出汗。
我这老乡因为长期营养不良,人都浮肿了,路也走不稳当,再故意饿了自己几天,滴水未进,结果胃出血,在狱警面前装晕了,被送进医院。因为有了上次的经验,所以他就瞅准机会,没等到了医院就在路上跑了。
跑掉了吗?
恩,跑掉了。
我松了口气。看着炖猪,他的脸隐在黑暗里,藏在烟雾中,看不清楚。我真奇怪,难道他说的真是他的老乡?否则,如果是他自己的事,他怎么可以说的这么的云淡风轻……这么的不着痕迹。
蹦八蹦八,吧嗒吧嗒地敲着膝盖。
天拂晓了,象是穿着黑衣的肥汉,喝到酒酣耳热,呼啦一扯,就褪了衫子,亮出一身的白肉。
又一天开始了。真该感谢现在的天气,夜短日长。
王炮,你看看我们连夜赶出来的材料。刘律师笑着邀功。
眨巴了眨巴眼,我看着那么一老搭厚的纸,嗓子眼发干:刘律师……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也别这么看我了,要谢还是谢你们总吧。你不知道吧?我们所是你们公司的长年顾问单位。这交道打了不是一次两次的了……不过,这次算是比较……嘿嘿。
他转向白脸的,笑:余所,看来下次跟企业单位包年卡,还是得再提高几个价码啊。
程序是顺利往下进行了。虽然大家都有数,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外面忽然嘈杂起来。
您不能进去!
杀千刀的黑心狼,你给我出来!这还有没有天理啊,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打了公务人员,还想免刑,我呸!告到天王老子那,我也要告倒你们!
哭喊声,叫骂声,呵斥声响成一片。
谁敢拦我,我就一头撞死在这!小闽小胡,过年吃饺子你们没少上我家来,怎么着,今你方哥躺在医院里,你们就全翻脸不认人了?
大妈……
门被砸上了。又是踹又是扑上来地一通猛砸。
开门!缩头乌龟王八蛋!我知道你在里面,咱们也别上法庭了。蛇鼠一窝的当我不知道你们憋着黑心想暗算我们呢!亏我们还是警队内部的人,狗吃了良心的你们全胳膊肘往外拐!我今就和你们拼了,大家鱼死网破,看谁敢拦着我!
我霍然站起。
王炮,你给我坐下。余所一按我肩膀,声音低沉:千万不要冲动……这会谁冲动谁落下风。
刘律师说:没错,正愁没地好下手呢,这会子有望扳回个平局了。
你们……你们俩说什么?我有点不太敢相信。
你呆在这别动,咱们继续咱们的。余所眼睛里闪着光,象是看到了一个转机。
听见了没?就是有棒子砸上脑袋了,你也滋当没看见。一切自有我们。刘律师搓着手叮嘱我,简直都有些兴奋了。
如果不是事发的过于突然,我真以为这二位是故意在这上演了一出引君入瓮。瞧这架势,就差没来段定军山了,这一位找茬来得巧,天助余刘成功劳。
门被打开了,冲进来一位手持菜刀,劈头散发的大妈,那岁数和我妈不相上下,气势逼人。两个警卫上去就把她刀给下了,这就是下给我们看呢。一边半真半假地劝着,一边使着眼色,让我们赶快闪人,别让他们难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