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
秦舟把手机揣兜里,脸上阴云密布。他不是能藏住事儿的人,这个表情基本就说明不是好消息。
大家都脸色一凛,其实已经猜到了,但还是不死心,七嘴八舌地问:“赶紧说啊,急死人了!”
秦舟开口前自己都不信,又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重新摁亮屏幕,对着柏知望发来的图片确认过三回才敢开口:“评分……不是很高。”
一屋子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孟玄话都不会说了,怔怔地问:“啊?”
“不是很高”已经算客气的说法了,准确来说,远远没达到他们自己心目中的及格线。
努力这么些天的作品竟然是这种结果,总有种用心做的东西没受认可的感觉。大厅里气氛冷得像十月的雨,快七点了,没人去吃饭,也没人主动下班,都默然回到工位前复盘工作。
这种情况下做什么都难集中精神,尤其是孟玄,她刚毕业没多久,碰上这种事打击确实很大。回工作间后她一直闷闷不乐,盯着之前画的图看半天。
秦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自我消解大王就没那经验。好在没过多久,柏知望回来了,把大家召集到会议室里,好声好气地慰勉一顿。
柏知望颠簸一整天却并不见颓色,他这时候不能垮,否则会影响士气。
评分表中,无论是成果水平还是课题考核指标得分都是最优,唯独转化前景一项拖了后腿。
柏知望转达完评审意见后跟大家鞠躬,道歉,把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
组员们怎么可能怪他,谁没见过柏知望的现场,他答辩绝对不会出岔子,归根结底还是项目定调的问题。
柏知望看到几位年轻的同事都耷拉着脸,中肯地开解道:“其实咱们的项目,选题意义和创新度部分都很高,而且现在还没人把我们的概念这么大规模地付诸实践。至于完成度,我相信大家也都拼了全力。
“但你们也都知道,重点研发计划的要求必然高,资金总额有限。决定分配的因素很多,评分不高,并不代表东西不好。”柏知望像只低音管风琴,有种宽舒人心的魔力,“也不代表我们就得在这停下。”
孟玄本来还哭丧着脸,被这么一打气,蔫了的头又抬起来。其实评审意见也好理解,毕竟做项目跟在学校写论文不同,有些没有转化的科技产出就像没人买单的水果,夸得再天花乱坠最后也只能摆在盘里等它过期。
柏知望当了这么多年的项目带头人,对自己组员的性格摸得门儿清,察言观色道:“虽然结果不尽人意,但评审没有对我们的研究方式提出任何质疑,仅仅在转化这一项打了低分,这未必不是好事。他们唯一的顾虑,我们会在结项前,亲手用推广率和转化率作证明。”
一把温柔嗓天生适合安抚情绪:“大家都这段时间都很辛苦,我申请了院内的奠基团队奖,奖金下来后会按补贴形式发;积攒的加班工时也可以调休,你们先出去走走,看看山看看河,想回家待两天也可以,等情绪好了再回来继续。”
什么加油打气动员都是虚的,讲情怀虽然有点用,但柏知望觉得还是实打实的福利才最有效,至少对这帮连轴转很久的人来说是如此。
一场会下来,死气沉沉的组里终于有了点朝气,几个老油条高呼“谢谢组长”。
等会议室的人都走光了,秦舟还在原处坐着。
柏知望关掉显示屏,问:“不回宾馆吗?”
秦舟说:“在等你。”
柏知望掏出一大串钥匙,找到贴着会议室标签的捅进锁眼里,一边锁门一边问:“怎么了?”
“没,”其实只是想安慰柏知望几句,但四周这么静,秦舟有点不好意思开口了,“就是怕你心情不好,我来问问。”
柏知望收起钥匙,插着兜,好整以暇地瞅他笑。
“别这么看我啊,真话。”秦舟瞳仁漆黑,比黑珍珠还真,“你也别跟我演,换谁碰到这种事都不好过。刚刚那是当大家面必须得撑着,现在又没别人,没必要。”
分手这么久,秦舟还是习惯用“别人”“我们”做区分,这让柏知望特别受用,差点忍不住想嘚瑟。
第34章 装得正儿八经
柏知望嘴角挂着一摸玩味,戴上帽子,步入秋风里。
秦舟不明白这表情什么意思:“你笑什么啊?”
“没事儿,就觉得挺有意思的。”柏知望回头打趣道,“还是睡过的人知道心疼啊。”
“呸!我看你是真没事了是吧?”秦舟被臊得脸红,跟在后面骂人,早知道不上赶着送温暖了,好心反被调戏,还有没有天理了,“也就在人前装得正儿八经!”
“没装。”夜里凉,风往脖子里钻根本受不住。柏知望把领子拉得老高,走起来脚底带着落叶,“我说那些话,是真的很想他们留下来。”
秦舟听出他背后的意思,没插科打诨,严肃地听他继续讲。
“其他人不说,就孟玄她们几个,年纪还小,觉得热爱、理想这些玩意儿能当饭吃,等慢慢意识到,大多数研究就算努力了也可能被腰斩,生活和想象的差距又越来越大……”柏知望摇摇头,“再不哄着点,他们还会不会留在这都不好说。”
柏知望聊起这些从来都现实到有些残忍,但也确实是大实话。科研院门槛高,能来的都是能力出众、名校出身,各个大厂offer拿到手软。他们放弃顶薪来这,无非就是为了“热望”二字,总觉得自己在这能创造出哪怕能让世界往前跨一点点的东西。
但实际上,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实现伟大,绝大多数再科研路上摔了无数次跟头也摸不到山头。全人类的平凡相较于自己的平庸,还是后者更让人崩溃。
所以很多人会自我怀疑,然后离开这里。
秦舟没那么悲观,这方面他一直状态很高:“倒也不至于,你们院虽然人才流动大,但不也有百十号人坚持干到现在?谁来这里不是带着想法的,都还没有实现,谁会甘心离开。”
柏知望跟着他扯了扯嘴角,“但愿吧。”
秦舟突然不笑了,站在一颗胡杨树下,盯着他的眼睛问:“那你呢?”
柏知望表情一滞,眼神飘忽到地面,与人行道砖融为一体的落叶。黄沙茫茫,人心也茫茫。
秦舟见他不说话,追问:“还是要离职吗?”
“我……”柏知望躲不过去,叹口气说,“公司给的入职DDL是下个月,但现在这边还没结项……”
“他们还挺大方。”秦舟被树影遮得晦暗不明,“那咱们最多也只能待一个多月了是吧?”
胡杨叶子在鞋底沙沙作响,柏知望听着莫名烦躁。他答辩穿的西装没来得及脱,被路灯打上一半黄色。
空旷的砖块上对影成双,秦舟却觉得怅然若失。
柏知望说给组员放假,结果第二天只收到三张调休单。成熟的打工人知道调休不能一窝蜂地走,不然工作容易停摆,所以大家都自行商量好都岔开了,以保证每天都有人在工位上。
这次评审意见直接影响到项目定级,最直观的后果就是研发资金的支持少了。科研院不得不调来几个市场化团队的人,柏知望常常跟着一块跑。他之前干过不少外包产品方面的工作,所以跟各个单位接洽还算得心应手。
好几家博物馆都是老朋友,跟他们聊合作时对面必定要称赞一番,想法新,前景可观,最后再加上一句——“但是”。
万事只要有“但是”准没什么好转折,彼时数字化正是方兴未艾,大多数单位会持观望态度,或者不具备搭建系统的条件。
闭门羹吃多了人真的会麻,连着失望一阵子后,柏知望自己都开始心里打鼓。细化方向看不清,后续资金跟不上,还谈什么成果转化。
秦舟一直是个乐天派,他秉持的人生信条就是甭管有没有钱,该怎么修还是得怎么修,所以组长不在组里时,他倒成了挑大梁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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