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向靠近
“好吃么?”
廖南清抬头,真诚道:“很好吃。”
“谢了。”苏北墨觉得他有些夸张,夹了一筷子鱼肚子给廖南清,“吃鱼。”
廖南清的喉结动了动,看着碗里的鱼肚子肉,下不去嘴。苏北墨以为他不喜欢,正要说别吃了,就听廖南清特别感动地小声说:“我也吃鱼肚子了。”
“什么?”苏北墨没听清。
廖南清就继续说:“我妈妈再婚了,鱼肚子都给弟弟。”他以前跟着妈妈住,继父不喜欢他,那边的人也把他当做格格不入的外地人。后面妈妈就让他就搬出来了,一个人回到了这个镇子住。他不太会做饭,下馆子又费钱,他每个月的生活费都是规定死的。廖南清有时候不够花了,就连着好多天都是吃泡面。
现在要买烟,钱是更加不够花了。接连半个月,他都是吃的泡面。
因此,今天的家常菜对于他来说,真的特别好吃。
“你暑假之后就高三了吧,高三念书费脑。”苏北墨想起他校牌上写的班级,淡定无比地把另一边的鱼肚子也夹给了他,“多吃鱼,会变聪明。”
苏北墨不信这些,只是对于廖南清因为一筷子鱼肚子而发出的感叹,他不知该做什么样的回应才是对的。既然他喜欢吃鱼肚子,就多夹一筷子给他。果不其然,廖南清感动地要掉眼泪。
屋内暖色的灯光打在廖南清毛茸茸的脑袋上,塞着饭的他就像一只胆小的仓鼠,令苏北墨忍不住想摸摸他的脑袋。
可苏北墨忍住了,这动作很怪。
廖南清是个男生,苏北墨也是。他不应该去摸他的脑袋,他也不是他的长辈。
等廖南清满足地吃掉第二碗饭,起身帮苏北墨一起收拾碗筷时,已经临近六点半。苏北墨把钥匙拿在手里,打算先送廖南清去车站,可对方却犹犹豫豫的样子,慢吞吞的不愿挪步子。
过了一会他才试探性地说:“我能七点再走吗?”
“这里比较偏,七点就没末班车了。”
“这样……”廖南清不情不愿地走到玄关处换鞋子,沮丧着,“不用送我了,我记得去车站的路。”
可苏北墨还是穿上了鞋子,廖南清心里窃喜。
外头已经有很多人拿着扇子在小区散步,他俩走的很慢,像饭后散步。走了几步,苏北墨忽然叹了口气问他:“他们一直这样欺负你吗?”
廖南清本来心情还好好的,提起这个,他的脸又沉下来。
抿着唇,他加快了步子,走在苏北墨前面。他像是在逃避一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他一直都得不到解决的方法。
他是无助的。
苏北墨不问了,送廖南清到了车站。车子还没来,两人就坐在长椅上一言不发,彼此都不说话。最后是廖南清耐不住先开口了,他说:“我叫廖南清。”
苏北墨心想,我知道:“我叫苏北墨。”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描述,“苏州的苏,北方的北,墨就是水墨的墨。”
“廖是广字头……”
“我知道。”苏北墨打断他,指了指他的校牌,“这有写。”
廖南清怔着半晌,抓了抓被晚风吹的凌乱的头发,不好意思地笑了。他的外套散发着一股汗酸味,廖南清识相地往边上挪了点。
掌心是些许汗意,夹着沉默,廖南清时不时往苏北墨脸上瞄去。苏北墨靠坐着,大爷似得翘着二郎腿,双手插裤兜里,转头对上廖南清的目光。吓得廖南清立刻和只缩头乌龟一样躲回了壳里,慌慌张张地问。
“我以后……还能来吗?”
“嗯?”苏北墨反应过来,“吃饭吗,可以啊。”
廖南清唇角上扬,笑得很内敛。
“吃个饭就把你乐成这样?”苏北墨别过脸,嘴角映着灯光朦胧,向上的弧度像梦一样。
廖南清小心翼翼地偷看,谨慎又诚恳:“你做饭真的很好吃。”
“你的马屁也真的很好听。”
“……”
“不用拍我马屁,想吃就来吧,不过我做菜真不怎么样。”
可苏北墨不知道,廖南清从上个学期转学过来开始,就没吃过一顿像样的家常菜。父母的离异,让廖南清早早地失去家庭的温暖,他跟着母亲改嫁去了别处,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继父酗酒,很不喜欢他。
小时候的他很害怕,还哀求着妈妈的保护。
等再大一些,他就知道自己不属于那个家,妈妈也不再是他一个人的妈妈。
妈妈更想保护的,是新生的弟弟,而不是属于耻辱和旧时光的他。
廖南清从十岁那年起,就是个‘孤儿’了。
继父只疼自己的儿子,廖南清在他眼中如草芥,一文不值。最后,为了让他离开那个家,廖南清的妈妈让他转学到了曾经居住过的小镇上,住在他的亲奶奶留下的一间狭隘的房子里。
但所有的痛苦,都是从这个小镇开始的。
父亲的入狱,母亲的改嫁,邻里的非议。
他备受流言蜚语,却不知该身去何处。
身处的环境待他苛刻,没人对他好过。可只要有那么一个人,给关在笼子里的人揭开了一角幕布。那么,再封闭的人也会寻光。这是一种动物的本能,生存的向往。
廖南清住的房子是两室一厅,里面有幼年时的回忆。
头顶的吊扇,灰黄的墙壁,柜子上放着的兰花盆栽,电视里无声的雪花屏,夏日里饭桌上的榨菜炒肉和冰啤酒。
而现在,廖南清回到家,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
他连灯都没有开,将鞋子脱的东倒西歪,便一头栽在沙发上。布艺枯燥的气味老旧且熟悉,他额间的汗水蹭到上面,湿漉漉的延开一片。
安静的屋内只能听到他温和的呼吸声,水池里有滴答的声音迟迟而来。
是水龙头内积攒落下的水珠,掉进一只还没洗干净的泡面碗里。窗户透进来的路灯灯光微弱,却能映出水面的波澜。
一秒即逝。
廖南清起身,开灯,把水池里堆积的碗筷都洗了。他流着汗,干净很畅快,脱了外套丢进洗衣盆里。浴室里的热水器已经开始工作,廖南清准备好好地洗个澡。
因为明天,他还要去找苏北墨。
作者有话说
这次写文的视角有切换,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掌控好。
如果掌控不好,我也不能拿自己怎么办,继续努力叭!
第四章
【4】
苏北墨今早接到苏敬的电话,去了趟卫生所。
通宵加班的苏敬眼底隐隐有着红血丝,他的身边坐着一个满头华发,面色和蔼的老人。苏北墨快步走上前,喊她:“奶奶。”
苏奶奶随即握住苏敬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北墨来了,你回去吧。看你累的,路都走不稳,还要我这个老婆子搀着你。”
每隔一个月,苏奶奶就要去卫生所做个简单的体检,花不了多少时间,但总要有个人陪着。这方面,苏雅和苏敬都是轮流的,这个月轮到苏敬。
往常苏敬加班,会提前和苏雅打招呼。这回他自己也忙糊涂了,大清早才想这回事。
而苏雅今天要去文具店点货,一大早就出门了。苏敬不得已,就把苏北墨喊来了。
“你啊,就是总栽在工作里头,所以阿沁才不要同你过。”苏奶奶常会唠叨起旧事,她是很喜欢苏北墨的妈妈的。以至于苏敬和赵沁离婚多年,她还喜欢说起。
她是年纪大了,犯糊涂。明知儿子不爱听,还爱念。
苏敬无奈:“妈。”
“好啦,我不要你陪了,你快回去睡觉吧。”苏奶奶最满意的就是这个儿子,最不满意的,也是这个儿子,“我有我的宝贝孙子陪我就好啦。”
他们来来回回的折腾,荒废了大半的时日。以至于到中午,苏奶奶的体检还没结束。
苏北墨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觉得赶不及去文具店了。
这也就意味着今天廖南清买不到烟,那他是不是又要挨揍?
突如其来的想法沉闷到好像滚水中的鸡蛋,内里实心,随着温度扎实到不能忽略。宛同午后的燥热扭曲视线,整个城市融进巨大的蒸炉里。
而卫生所内,凉爽的空调使得老太太打了个喷嚏。苏北墨从双肩包里拿了一件准备好的薄外套给苏奶奶穿上,周遭有别的老人眼尖瞧见了,都夸苏奶奶有个好孙子。说苏北墨长得高,人也俊,夸得苏奶奶笑到合不拢嘴。
她说:“是啊,我那一个儿子一个女儿都不省心。但是孙子是真的挺争气的,从小念书就好。你们知道以前市里头那个数学竞赛嘛,哎对,就是那个,他那时候年年要拿奖的呀。奖状都贴在我们家客厅里头,有一墙壁呐……”
老人们颇有默契地一唱一和,互相赞扬彼此的儿孙。
苏北墨听得乏味,又不能扫了长辈的兴致。
直到有人提起——
“你们晓得伐,东街那老婆子的孙子回来了……”说起的人压低了三分声音,鬼鬼祟祟的,“不知道怎么想的,当年都出了那种事情了,走了不挺好的么。”
“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小半年前就回来住了。”那人啧啧两声,“那房子里头,指不定都晦气。我还听说那老婆子的孙子啊,他那时候好像被……”
话没说完,苏奶奶用力咳了两声。
她拄着拐杖,不同这些人碎嘴,拖着苏北墨的手走到另一边坐下,随她们窝在一团瞎说。
“奶奶,您有点不合群。”苏北墨打趣她。
“东街那户人家,当年也是家门不幸……哎,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背后再去这样议论他们家,太缺德了。”显然是听说过这件事的完整版本,苏奶奶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简单的体检结果当天就可以出来,苏奶奶的身体除了一些老毛病,挺健朗的。她留了苏北墨在家里吃晚饭,一回家就开始捣鼓起佐料来。
阳台上种着一些简单的蔬菜,夏天正是吃嫩葫芦的季节。她掰了一根青绿的,打算晚上用鸡汤清炒。她拿着张小凳,坐在阳台外头剥毛豆,粗糙的指尖沾满了豆荚的汁水。前一秒还烈日当头的天儿,这会儿便是阴沉沉的。
苏北墨关了空调,把阳台的窗户打开通风。
闷热的风逐渐变得凉快,苏奶奶抬头瞧了眼墙上的时钟。
“你姑今个儿肯定没带伞,你给她送去。”
文具店离苏奶奶家不远,大概走个十五分钟就到了。苏雅一般都是骑单车去店里,一会落阵雨,回家肯定得耽搁。
苏北墨揣着两把伞,一路小跑着过去。
在路上碰到了廖南清。
他总是碰到廖南清,碰到他惨兮兮的模样。
眼前的廖南清浑身都是粉笔灰,粘腻着汗水,如何也擦不干净。一双眸子微红,不是哭过的样子,却快要哭了。但他就像是这低沉的天气,乌云密布,却一刻也没落下一滴雨来。只是无声地告诉别人,快哭了。
只是还有一点克制力,他可以不哭出来。
闷在心里,永无止境地重复临近崩溃边缘的情绪。一遍一遍,压下颤抖与愤怒。
身边有骑着单车飞驰而过的男同学,朝他吹着口哨。
紧接着,一袋垃圾从天而降,砸在廖南清身上。黑色的垃圾袋掉在地上,里头的零食袋子散落一地,有融化的冰棒,也有薯片的碎屑。它们肆意在廖南清身上,头发上留下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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