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向靠近
用了错误的方式,去保护你。
对不起,南清。
爸爸对不起你……
天空万里无云,周遭静谧如梦。他始终没有看到那残忍的一幕,亏得奶奶及时捂住了他的眼睛。可他知道,他的爸爸在那一瞬是崩溃的,一旦落手,即便后悔也无法回头。他的精神被一根大梁彻底砸断了。哐当一声,粉身碎骨。
他们一家都将被压垮,没有翻身的余地。
而这最终的导火线却在于他,是他廖南清引爆了这一切灾难!
他很后悔,后悔很多,最后悔的是没有阻止爸爸。
廖南清冲到浴室洗了个澡,换掉了汗淋淋地短袖。
他努力地让自己不去回想起那些黑色的记忆,他渴望新生活,新生活里有苏北墨。他知道自己这样不对,可他忍不住地想要和苏北墨在一起。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苏北墨。
他连背包都没有带,径直走出了家门。
如风一般的奔跑,到时,苏北墨真的就在文具店等他,适宜的颜色撞入视线,苏北墨就靠在椅子上懒洋洋地看一部电影。
见到廖南清来了,苏北墨朝他招了招手。廖南清老实地走过去,苏北墨就把一袋面包丢到他怀里:“这部电影还有二十分钟,你等我一下。”
面包是红豆馅的,廖南清喜欢这个口味。
“我陪你一起看。”廖南清忐忑地挪过去,瞧着屏幕,实则是在偷瞄苏北墨。
他胆小如鼠,却在接近苏北墨这一方面,胆子大破了天。
“廖南清。”
“啊?”他紧张地回应。
“你昨晚做贼去了吗?你看看你这黑眼圈。”苏北墨伸手推了一把他的脑门,“不看了,走吧,我们去菜场。”
“才剩下这么点……”廖南清以为是自己在这等着,苏北墨才率先关了电脑。
然而苏北墨只是平和地告诉他:“今天太热了,我有点想吃西瓜。”
“我给你买。”廖南清连忙说,“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买!”
你是我唯一的朋友。甚至这种感情快要超过朋友,成为寄托。
这想法很可怕,廖南清瞬间迟疑。
却在跌入可怕的死循环之前,被苏北墨扯了把手臂:“给我买个最大的。”这语气很平淡,仔细听又是带着点‘撒娇’的味道?声线爬过冗长的时间轴,占据了廖南清所有的理智。
可苏北墨是不会撒娇的,这只是廖南清美好的错觉,但并不是贬义。
菜市场门口,廖南清浑浑噩噩地回味着苏北墨的语调,找了个水果店,买了西瓜。他挑了个最大的,当季的西瓜并不贵,算是消暑的最佳零食。
苏北墨想帮他拿,他不让。
后头突然跟上来一个熟人,苏北墨认出了他,是之前在学校欺负廖南清的那几个小瘪三学生为首的男生。
“喂,文具店的!你知道他爸爸是劳改犯吗!会杀人的那种!”男生鄙夷地喊,周围的人都好奇地张望,有些一眼就认出了廖南清,有些不认识的也驻足看热闹,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繁杂地窃窃私语传入耳中。
廖南清的心‘咯噔’坠落,脸色很难看,他抱着西瓜,身体和装了铅一样重。霎时,他几乎不敢去看苏北墨的表情。围观者的私语,不善的眼神,传不完的流言蜚语。只要和他在一起,苏北墨迟早都会遭遇这些。
是他带来的。
“你知不知道他有多脏!你以为你是什么好货色吗?”男生像是要爆出一个天大的秘密,龌龊至极,却是世人最喜欢谈论的闲话。
廖南清慌地偏了神,肩膀猛然颤栗,只觉得自己连口唾沫都咽不下去,卡在喉咙里,堵得厉害。他满脑子都是浑浑噩噩的:苏北墨讨厌我怎么办?
苏北墨反悔了怎么办?
不能让他说……绝对不能……
廖南清握紧拳头,手心都是冷汗,捧着的西瓜掉在地上,砸开了好大一道口子。鲜红的瓜馕清甜,却取代不了这紧张压抑的气氛。廖南清被说了那么多年,他不怕,但他害怕苏北墨会介意。
但始终,这声音会越来越大,充斥他单薄的耳廓。
“这个小牢犯小时候——”
啪。
男生脸上被丢了一条用尼龙袋包着的鱼,苏北墨的眼神沉稳冷静,像是藏在暴风雨之后的巨石,纹丝不动。高大的他足以让这几个体型单薄的男生惧怕,苏北墨的嘴角是冷稳的,声色倒是缓和的。
他慢慢地说:“闭嘴。”
男生被他的神色怵到,转身就走。苏北墨歪了歪脑袋,大步跨过去拦住了男生。男生退后两步,警惕道:“你想怎么样?”
“以后再找他的麻烦,我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暴力。”苏北墨恹恹的,余光瞥过男生,像看一个垃圾。他撞开了一言都不敢再发的男生,比痞子还痞子地啧声。说不上凶神恶煞,气势却是很足。
男生抛了句脏话就跑了,老远的,还回身呸了一口。
苏北墨弯腰捡起了那条鱼,随手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对这些人恶心,令他连同这条鱼都一起厌恶。他转身,廖南清就站在原地看着他,眼眶红涩。
苏北墨说:“走了。”
廖南清呆站着半晌,用力点点头。在多数人围观的视线下,他跑过去,犹豫了半天才畏畏地伸手,小心地扯着了苏北墨的衣角,这动作用光了他所有的勇气。那么卑微,那么胆怯,却又很勇敢。
他会挥开自己吗?
他这样想着,在脑中想了无数遍这个问句。
可苏北墨非但没挥开他的手,反倒是握住了,用力捏了捏,给足了他力量,最后拍了一把他的背:“把头抬起来,别怂。”
他说:“我在呢。”
这对廖南清来讲,是封闭的监狱开了一道门,漏进了光,正在邀请他出去。
他也努力的想要靠近那道光,和他一起走出去。
第七章
【7】
当晚,廖南清留宿在苏北墨家里。
廖南清睡在客房,枕头上是皂角干净的气息,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临近十一点的时候,苏敬回来了。苏北墨和苏敬坐在客厅里谈话,廖南清听不清,却不好意思出去喝水。他一整天都没喝什么水,这会儿喉咙里就像是有一把火在升温。
墙上的时钟滴答,沉浸在黑夜的安静中让人莫名焦躁。
他忍不住起身,轻轻地打开了房门。
一出去,就看到苏北墨坐在沙发上捧着手机打游戏。
茶几上是一根抽了一半就拧灭了的烟,应该是苏父抽的。廖南清走过去,拖鞋底粘着地板,他走的却很快。
“你把你妈妈的联系电话给我吧。”苏北墨结束了一局游戏,仰头靠在沙发上,倒看廖南清,发现他穿着自己的睡衣,有一种小孩穿大人衣服的感觉。苏北墨勾了勾手指,廖南清和只听话的小兔子一样,乖巧地过来了。
“我让我爸去联系你妈,尽量给你转去市区的学校。”
廖南清的眼神闪动了下。
苏北墨把低电量的手机丢一边,语气轻松不少:“那边都是住校的,学费我借你,等你上大学了,勤工俭学,慢慢还给我。”末了,他加一句,“廖南清,重新开始吧。”
抛开小县城的偏见,无知和愚昧。
去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好好学习,最好是能天天向上。
说完这些听似救赎的话,苏北墨伸了个懒腰,如释重负地打算回房间睡觉。经过廖南清身边时,他再一次揉了他的脑袋。这一次,廖南清抱住了他。
“你都不问问我吗?”
单薄的睡衣被浸湿了一块儿,是廖南清的眼泪,“没有一个人是像你这样,就连我妈妈都不相信我……”
苏北墨沉了口气:“你想说吗?”
“是你的话,没关系。”廖南清想,是苏北墨的话,他一定可以理解的,“你一定不会像他们一样,讨厌我,撇开我。对不对?”
他问的很轻,最后一句几乎快哽在他的呜咽里。他把脑袋埋在苏北墨的胸膛前,紧紧地抱着。寻托着一个依靠,完完全全信任他。
苏北墨回抱住他,掌心拍了拍他的背:“对。”
廖南清拉着苏北墨去了客房,缓缓的,他的开场,是那一句:“我爸爸,虽然犯错了……但他不是坏人。”
八年前,噩梦的开端来自于廖南清重病的爷爷。
廖家为了给老人看病,借了不少钱。甚至连对门邻居的钱都厚着脸皮借了,却依旧没能留住老爷子的性命。人没了,经济压力无疑成了他们家最大的折磨。
那时候的廖南清才十岁,刚上小学三年级。他长得很清秀,成绩又好,是班级里特别受欢迎的学生。每天,他都在学校里充当品德学习全优的三好学生,和小队的同学们一路欢声笑语地回家。
但往往过了那个十字路口,他就会变成另一个廖南清。
一个压抑的,不带一丝笑容的人。
他讨厌踏过那条十字路口,讨厌回到家,也讨厌看到愁眉苦脸的爸爸,还有骂骂咧咧的妈妈,以及奶奶拿着巾帕抹眼泪的场景。
这无疑是一片乌云,压到他难以喘气。
他的脚边是刚摔碎的瓷碗,妈妈一边收拾衣服一边哭着说:“我都说这病治不好的,不要治不要治,你就是不听!现在好了!家里这些钱何年何月才能还完,日子还怎么过啊……”她坐在地上掩面痛哭起来,枯瘦的手臂干柴。
廖南清走过去,抱住了妈妈,沉闷的小脸上看不到快乐。
廖父一言不发,他怪不了自己的妻子此刻地大吵大闹。老爷子生病的时候,他忙着工作和借钱,医院和家里的一切都是妻子照料。如今人没留住,家却垮了,他有责任。
“要不,再去问对门借一借……现在亲戚都避着走,只有他肯借我们。”廖母推开廖南清,握住廖父的手,“你再去问他借一点,至少把我娘家的先还了。我真的一点脸面都没有了……”
廖父抿紧了唇,一双手痛苦地捂住了脸。
他的沉默让廖母彻底爆发了:“你赚不到钱,没用!我就不说你了,让你去对门再借个钱你都不肯!你这是要逼死我吗?!你去啊!你不去我去!”
廖南清捂住耳朵,奶奶来拉他的手:“南清,你回屋写作业去。”
廖南清摇头,奶奶又说:“听话。”
他们永远不会让廖南清参与家中的这个话题,每一次,他都是在房间里,贴着门听这一切争吵。刻意压低的声线,无止境的绝望,在这个家一缕一缕蔓延。它是黑色的,廖南清可以看见它们。
以及,在衣服遮掩下,他手臂上的轻微的淤青。
这也是可见的。
但这是个秘密,廖南清不能让爸爸妈妈发现。他偷偷地拽紧了衣服,目光空洞,就像每次经过那个十字路口时一样。
廖南清讨厌,也害怕看到那个男人。
每每听到他的声音,廖南清都会瑟瑟发抖。
那个人会时不时的言语恐吓廖南清,看到他恐惧的目光时,那个人就会大笑,揪着他的耳朵威胁他:“你要是敢说出去,我以后就再也不借你家钱了。这样你爸爸妈就会一直吵架……”他猥琐地笑了笑,继续说,“而且我还会让你家还钱。你家现在没钱了,还不出来我就让你爸爸妈妈一起去坐牢,我再慢慢的折磨你和你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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