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向靠近
廖南清才十岁,被吓得一愣一愣的,大气不敢喘。
家里的遭遇已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再加上这个男人是他们家的债主,住在他们家对门,是爸爸妈妈平日里千恩万谢的人。他在廖家最困难的时候,一而再再而三地借钱给他们,帮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度过难关。
他是‘恩人’,是廖南清应该感谢的‘好人’。
“南清,你是个好孩子,你想你爸爸妈坐牢吗?”
廖南清捂着嘴,眼泪从眼眶里一点一点冒出来,他拼了命的摇头,他什么都不懂。稚嫩的脸庞沾着泪水,像是雨后鲜嫩的芽叶,轻轻一掐就能粘在指尖,抹的粉碎。
男人怔了怔,眼底有一把火,那是无止境的罪恶。
“明天来我家里,不要给你爸妈知道。”
说到这里,廖南清攥紧了自己胸口前的睡衣,他缓慢地呼吸,额角是细密的汗珠。他的视线落在光滑的地板上,像是要鼓足勇气去揭开一个埋在心里很多年的伤口。它溃烂,发出恶臭,被关在他的身体里,腐蚀他,吞噬他。
周围的人肆意诋毁,真相永远也道不出口。
没人相信他,就连他的妈妈也不相信他。
廖南清痛苦地闭上眼睛,绝望没有尽头。
苏北墨捧着他的脸,严肃道:“别说了!”
廖南清咬紧下唇,眼睛一点一点往上瞟,对准了苏北墨的脸,艰难地扯了扯嘴角,痛苦道:“他没有强奸我,他没有,可除了爸爸,没人相信我。”
谁都不相信他,大家只愿意相信自己想去相信的。
廖南清从那天开始,就不会笑了。
他的成绩一落千丈,人也一天比一天瘦。班主任很担心他,冒昧地去了一趟廖南清家中家访。廖南清近期的成绩单都没有带回家,父母也没心思管他。所以班主任的家访无疑意味着这一切的暴露。
“家里已经这么乱了,你还添乱。”廖母送走了班主任,坐在沙发上,捂着额头。仿佛多说一句话都是累的,“南清,你别给妈妈添乱了行吗?”
“妈妈,对不起。”
“我知道最近家里很乱,影响了你的学习。但是爸爸和妈妈也很累,你要乖乖的,知道吗?”终归是自己的孩子,廖母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她的面色蜡黄,一点精神都没有,“不要担心,对门的李叔叔又借钱给我们了。妈妈不会让你过的和别的同学不一样的,他们发现不了的。”
廖南清的手瑟缩了一下。
廖母没有注意到,还在那碎碎念:“对门的李叔叔帮了我们家很大的忙,你以后看到他,要礼貌一点。知道吗?”
话音刚落,门外是‘咚咚’两声敲门声。
廖南清的身体僵直,一动不动地听到妈妈去开了门。
是李叔叔。
他拎着一袋烤鸡,满面笑意亲切,像戴着个虚伪的假面具:“今天烤鸡买多了,分你们半只,我看南清最近瘦的厉害。”尼龙袋‘西索’的声音,朦朦胧胧地刺耳。廖母拉着廖南清道谢,不知情的她是真的以为这个男人心善。
只有廖南清知道他的真面目,可他不敢说,他害怕。
这个人是他的噩梦——
“南清,你来了。”
廖南清僵硬着站在沙发前,他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倒是抓着他肩膀的李叔叔笑得‘和蔼可亲’。他摸着南清的脑袋,好似一个温和的长辈。但廖南清心中明白,这是一个欲望的洞穴,他正在拽着自己掉进去。
那种恶心的感觉是无法言语的,廖南清颤栗,惊恐地看着对方眼中的黑色逐渐扩散。
一天,又一天,疯狂的漩涡增大,他们都要掉进去。
直到今天,这种感觉冲击了他的大脑,他被捏疼了肩膀,身体的抵触让他知道,他厌恶这个李叔叔。廖南清吓得哭出声来,可他越哭,对方就越生气。廖南清被他压在沙发上恐吓,单薄的短袖被撕扯开,他偏白的肌肤上是不堪入目的几处淤青。
廖南清崩溃了,他的乖巧他的无知,他的退让都变成了造成这场恶果的致命凶器。
他哭着大喊,喊着救命,爸爸救我,妈妈救我。
救救我!
谁来救救我……
第八章
【8】
老小区的隔音效果很差,怕引来别人。所谓的‘善人’李叔叔狠狠地威胁了廖南清:“都说了,你要听话!你不懂吗?”
廖南清呜呜地哭,越哭越小声,彻底没了力气。十岁的年纪,细胳膊细腿的,怎么都不是一个成年人的对手。
廖南清撞到了桌角,嘴里含着血沫,缓缓从嘴角渗出来。对方见伤在脸上,担心他说出去,哄骗着。
“南清,这就是你不对了。我不是和你说过,你要乖乖的吗?”
“你想你爸爸妈妈去坐牢吗?”
“你是个好孩子,学习也好,人也乖。”
“一直做个好孩子,不好吗?”
廖南清摇头,不断地抗拒,抬脚踹了他。
猛然间,廖南清被掐住脖子,险些翻了白眼。李叔叔骂骂咧咧的,仿佛一个精神失常的疯子。松手后,廖南清有气无力地咳嗽,嘴角的血沫混杂着唾液。他像是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绝望地盯着天花板,眼泪浸湿了两侧的沙发布料。书包就在沙发上,拉链开着。
以前总听一些人念叨,死了算了,死了算了。
他不太懂。
可今天,廖南清总算知道了,什么是死了算了。如果活着没有希望,那人生就只能往下坠落。
廖南清的手微微动了动,从书包里摸到了一把美工刀,无意识地划伤了李叔叔。
对方惨叫一声,松了手,廖南清滚下地板,逃命似得跑了。打开门的一刹那,恰好碰到了刚回来的廖父。
以及闻声下楼来看情况的张阿姨。
漩涡啊,就是从这一刻开始,无限扩大。
即使过了八年,廖南清却还是能够清晰地记起那个禽兽对爸爸说过的话。
和那副狰狞如野兽的表情,重复出现在他的梦中,直至很多年后才淡化。
他说:“你去报警啊,让警察来抓我啊?就算我有罪进去了,没个几年我也会出来。就算我关十年,那也就只是十年。我出来后,你儿子也才二十岁。青春年少啊,最是好时候,不是吗?”
“我出来后,我会一直找他,我会找到他的……”他话到一半,笑了,“我这辈子是不值钱了,可你儿子还年轻啊。”
他还提出了一个诱人的条件:“廖东,况且现在,我对你儿子还没干什么不是吗?你报警,只会把事情宣扬出去。他小小年纪的,一辈子不就毁了吗?这样,我借你的钱,我不要了。欠条我可以撕掉,就当补偿你们。”
家境与现实的窘迫,让廖父不得不在深思后妥协。
这件事如大雪后的石子一般被掩盖了。
廖南清身心的伤痕,以及他所遭受的痛苦回忆,都只有廖父知道。他是个懦弱的男人,没有一个好工作,还欠了一屁股债。他木讷地越过那道深渊,让廖南清把衣服换回来,然后默不作声地把廖南清带回家里。
奶奶正在厨房洗菜,廖母出去买盐了。
廖父就这样牵着廖南清的手,带他进了浴室,放了热水。亲自给他洗了澡,一边洗一边哭:“对不起,南清,爸爸对不起你……”可就连哭,都如此压抑。水壶里沸腾的热水都有冒泡的一刻,廖父却没有。
他是一个哑炮。
他甚至不敢放声大哭,只能凄惨地跪在廖南清的面前,捂着嘴无声无息地抽泣。
廖南清的思维瞬间放空了,他年纪还太小,不懂父亲为什么那么隐忍,又为什么那么悲伤。他前一刻,还处于死亡的混乱中,这一刻,他在自己的家中,爸爸陪在他身边。他很安全,他什么都不怕了。
他只听到,以后这笔债务一笔勾销。那么,他们家是不是就能轻松一点,爸爸妈妈就会少吵一些架,他也不用再去对门。
“爸爸,别哭了。”廖南清伸手抹了他的眼泪,忽略了自己的害怕,低声乖巧地说,“我不疼。”
却不知道,这句谎话,让廖父更是心如死灰。
“后来,那个人还是继续跟踪我,恐吓我,他甚至出现在我学校门口。我怕极了,可我不能告诉妈妈。这是个秘密,除了爸爸,我谁都不能说……”廖南清惊恐地回忆,“他越来越嚣张,他是笃定了我爸爸不敢去报警。可我们应该去报警的,我们不应该自己解决……”
他们陷进了一个死胡同里,被还未发生的事情所惧吓,他们担心这个禽兽所说的一切都会发生。
可他们独独忽略了一点,天涯海角,谁又能找到谁呢。
是欠债的拘束,生活的困苦击溃了他们,还是他们本身就进入了一个圈套。
从一开始,借钱就不是单纯的。
那个人是个变态,他早瞄上廖南清了。这个游戏从一开始,廖家就处于弱势。关于廖南清的各种传闻也从张阿姨的口中源源不断地冒出,廖南清在学校再也不受同学们地欢迎了。
家长们纷纷让孩子们远离他,好像他是个什么脏东西一样。
传闻中,他们一家是那么的龌龊,字字诛心,就连妈妈也不相信他。廖母听着传闻,疯了一样的在家里质问廖南清,可她却没有相信廖南清说的那句‘没有’。她埋头痛哭,廖南清低着头站在原地,怯懦地想去握廖母的手,却被挥开了。
廖母冲到对门拍他的门板,哭着喊着要杀了那个姓李的。
可对门的大门紧闭着,根本无暇理会这个疯婆子。
——
“后来,我爸爸杀了他。”
终于,廖父忍不住了。他偏执地认为,唯有杀了这个人才一了百了,才能保护自己的孩子。生活的重压将他的理智碾碎了,那天早上,他终于下手了。
没有通过正确的方法,他将自己的一生,包括家人的一生都赔付进去。
绝望的奶奶捂住了廖南清的眼睛,周遭全是惊慌失措地喊叫声,廖父疯了一般跪在地上,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双手,忽然失声痛哭。作为杀人犯,他自首了。
无期徒刑很长,长到人生就此没落,他将在监狱中度过他大半的人生。
凌晨两点,苏北墨家的小区静谧,今夜,连蝉声都没有。
廖南清侧身躺在床上熟睡,身上搭了一块小毛毯。他讲完了他藏着的故事,睡得舒坦了。可苏北墨却失眠了,他起初是焦躁地在客厅来回踱步,最后他窝进自己房间开始打游戏。越打越烦躁,苏北墨甩开了手机。
游戏界面的评论区是各种催促。
有一个甚至骂了一句:[挂机死全家]
但苏北墨全然没有心思,他的手指麻木,空调风吹的他的脚趾冰凉。头一次近距离面对这个秘密,从廖南清的口中听到,全然没有外面那些流言蜚语来的简单。
它是一盆冰水,彻头彻脑地泼了苏北墨。
为此,他失眠了一整夜。
从初识起的场景,如走马灯一般,在他脑中一廊一廊旋转。为了遮掩伤口,在酷暑中穿着外套的廖南清;想要买烟,满面愁容的廖南清;跟着他回家,久违地吃鱼肚子的廖南清;被同学欺凌,不吭一声的廖南清。
隐忍的廖南清,乖巧的廖南清,活在流言里的廖南清,独自藏着秘密的廖南清。
他满脑子都是廖南清。
他快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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