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真军(中)
“……那你呢?沈戈,你叛逆过吗?”
“我啊……”沈戈翻了个身,平躺过来。
凌笳乐支起身子看着他,“我发现你知道我好多事,但是你都不给我讲你的事。”
“我的事?我是觉得,我的事太没意思了。”
他的妈妈进城打工的时候跟有钱人跑了,他的爸爸在工地出事故去世了,这真是一个没意思的故事。
凌笳乐手忙脚乱地伸手摸他的脸,干燥的。
指尖被一把握住,听到沈戈带着笑意的低语:“还怕我哭啊?都多少年以前的事了。”
凌笳乐心里难受,“沈戈,你要是不想笑就别笑,想哭的话我肯定也不笑话你,我都在你面前哭了多少回了。”
指尖被倏然攥紧了,他听到沈戈加重的呼吸声。
过了半晌,沈戈哑声说道:“我还真的叛逆过……我爸出事以后,那些人就把责任当个皮球推来推去。我当时在我爸打工的城市上学,住校,所以我爷爷奶奶不知道——”
他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家伙,自己一个人联系了那次事故中的其他受害者和家属,煽动着十多人拉起两道血淋淋的横幅去上访。
“跪了两天,赔了点钱,不了了之……我们不是要钱,我们就是想讨公道,是工程材料不合格,不是我爸他们违规操作……打那以后我明白了两个道理,一个是为自己爱的人下跪不丢脸,第二个是下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人还是得站起来靠自己。”
“……我那时候还埋怨我爷爷奶奶软弱,不争取到底,好像我爸没了就没了,日子还是可以照样过下去……我后来才知道,其实他们心里的难受一点不比我少,只不过藏着不让我看到。”
“打那以后我遇到什么困难也都是自己咬牙硬抗,我也学会报喜不报忧……”
所以他太能理解凌笳乐和他的父母了。把自己的悲伤藏起来,这或许就是中国的父母与子女之间最深沉特别的爱。
这天晚上凌笳乐失眠了,沈戈睡着以后他才敢掉眼泪。
他侧躺着,看沈戈睡在夜里,泪水从眼角安静地流下来,再滑落到枕头里。
他想着沈戈说的那些话,想到他没有说出口的懊悔与自责——他没有明说,只是跟凌笳乐讲他爸爸以前是在别的城市打工,是他想和爸爸在一起,自己联系了省会一家中学。他成绩太好了,让学校帮他解决了学籍问题,他爸爸也就回到省会。
如果不是他一定要去省会,他爸爸就不会出现在那个工地,也就不会遇到那场事故。
这是沈戈不会说出口的懊悔,但是凌笳乐觉得自己能懂他。
他抹抹眼泪,无声地下了床,想下楼喝口水,却意外地在门外看到施时。
“……师哥?”
施时的脸色过于落寞,以至于他都没有直呼其大名。
施时通过门缝向里看去,凌笳乐下意识忙将门关上,因为太着急,弄出不小的动静。
他怕把沈戈和父母吵醒,赶紧拉着施时下楼。
其实屋里的沈戈早被他们吵醒了,犹豫地走到门前,手都搭到门把手上了,最后又回到床上装睡。
凌笳乐很快就回来了,慌里慌张也顾不得会闹出声响,把楼梯踏得“咚咚”响。
他一把推开门,又“咚”一声扣上,沈戈没法装睡了,扭开床头灯坐起来,问道:“怎么了?”
凌笳乐一副见鬼的表情。他对沈戈说惯了心事,在他面前一点秘密都留不住,尤其此刻他刚被颠覆了人生观,急需找人倾诉,尖着嗓子小声道:“施时,我师哥,他向我表白了!”
沈戈竟然没有特别惊讶,只是显得有些紧张,“那你——”
凌笳乐低呼道:“我当然拒绝了呀!”他崩溃地仰天长叹,“天啊!这以后还怎么见面啊!他怎么这样!”
第72章 试探与忍耐
凌笳乐在床上干躺着,因为怕影响到沈戈,一直不敢翻身。如此煎熬了一个多小时后,凌笳乐终于受不了了,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走出房间。
沈戈根本没睡着,凌笳乐前脚掩上房门,他后脚就睁开眼,翻过身来看着门的方向。
他想凌笳乐肯定是去找施时了。
找施时做什么呢?
此时是凌晨两点,通常是人陷入深度睡眠的时间。如果这时还醒着, 就很容易在脑子里自问自答。
沈戈在脑海里发问:施时这人怎么样?
脑子里立马做出回答:非常优秀。
作为资深的专业舞蹈演员,施时在外形和气质上都是一流的,肯定是凌笳乐欣赏的那种。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施时了解凌笳乐的一切,能包容,不,不只是包容——现在回想白天里发生的一切,沈戈恍然大悟,施时对凌笳乐的所有缺点都是喜欢的。
施时的性格是真好,这样的脾气对上凌笳乐偶尔的挑剔与任性,是最合适的。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情分非比寻常。
他们还有共同语言,凌笳乐说的什么柴可夫斯基和大小跳,施时都听得懂,不但听得懂,他还跳得出、弹得出。不像自己,每当凌笳乐兴致勃勃说起他喜欢的东西时,自己只能傻瓜似的应和,完全就是对牛弹琴。
沈戈突然意识到自己心底一个隐秘的想法,把他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他刚刚竟然想,如果,凌笳乐一时心软,答应了施时,可能,也不是完全的坏事。
“起码能证明凌笳乐可以接受男人,对吧?”他在心里酸楚地发问。
然而下一秒:“对个屁!”
他几乎是从床上跳下来,起身下床的动作一气呵成,连拖鞋都没穿,直接光着脚奔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