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舞蹈,恋爱
“哟,大厨啊!”他态度大方地打招呼。
我也不能小气,姿态潇洒地挥挥手:“嗨,大舞蹈家!”
郑好和郑行两个人扑过来,各抱着我一只手臂,都喊着晚上要吃油焖竹鼠。我一听,就知道是粤菜馆的主厨给老郑送活野味来了。
我问他们:“在哪儿呢?”
“里面里面!”郑行尤为兴奋,拽着我往家里走。
郑好没忘了她的新老师,放开我跑到谷羽面前,又不敢像对我那样亲昵地拉人家,便双手反握着背在身后,抬起头看谷羽:“谷老师,你也来看竹鼠吧,很好吃的!”
谷羽接受了他的邀请。
主厨很够意思,送了三只活蹦乱跳的竹鼠过来。都放在笼子里,像三团灰色毛球,正各自抱着一根竹子啃。
这都是人工饲养的竹鼠,完全不怕人。我们过去,三只小家伙若无其事,照吃不误。
“咯哧咯哧……”郑行小声模仿着竹鼠的啃食的声音。
我看到谷羽的眼睛瞪大了,目不转睛地盯着它们看。一只竹鼠抱着竹子翻了个身,直接滚到笼子边缘来了,他不由自主伸出手。
“别碰它!”我虚拍了他一下,吓得他收回手,抬起头茫然地看着我。
“怎么了?”
“它们的牙齿很锋利,会伤到你的。”我说。
“是真的!”郑好认真地补充,“我爸说了,被竹鼠咬到一口手指,就马上会断的!”
竹鼠牙齿的咬力确实很强,但还不至于一口马上咬断手指,这是老郑吓唬两个小孩儿的。郑好还信着,郑行比她大一个小时,自诩哥哥,已经十分“明辨是非”了,纠正起她来。
谷羽听着两个小孩儿争论,舒了口气,鼓鼓腮帮子,说:“它们看起来好可爱啊,没想到这么暴力。”
我说:“野生的竹鼠,是在竹根打洞生活的,靠吃竹子在地下的根茎为生。牙齿和小爪子,都利于刨土打洞咬竹子。”
“哦。”谷羽放瘪了腮帮,犹疑地问,“你们真的要吃它们啊?”
闻言,我幽幽地看向他:“怎么了?”
他抿抿唇,看着我,不说话。
我故意扬眉笑道:“嫌残忍啊?”
他又鼓了鼓腮帮子,撇撇嘴角:“好吧,随便,反正也不是我吃。”
“老师,你也来吃吧!我哥做的油焖竹鼠,是最好吃的,谁也比不过!”郑好心情急迫地给新老师献殷勤。
“是啊。”我慢悠悠地说,“把它们弄死以后,去毛不放血,用干草烤到冒香味儿。必须要用干草,这样才会有草木自然的香味儿。完了热油锅,放生姜,跟烤好的肉一起爆炒。可以加香菇一起炒,会更香。之后放萝卜、竹笋、老抽,闷,收汁……”
我一边说,谷羽的脸色越难看。
我说了多久,他就瞪了我多久,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仿佛我闷的不是食用竹鼠,而是他家里养的宠物狗。
“算了算了,你们自己吃吧,反正我也吃不下东西。”他气咻咻地摆摆手,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无端端觉得心情特别好。
晚些,我顺两个小朋友的意,特地宰了一只竹鼠做油焖,留下两只再做几天伴。
他们吃饭的时候,天还没黑,两个小朋友自发把餐桌搬到院子去。小孩子好像总喜欢在露天环境吃东西,觉得这样更香。八岁之前在北京,我也这样,还拉扯着隔壁家同伴。
“你们自己吃啊,哥出去做事了。”我从自家小厨房出来,准备去大排档的大厨房,拍拍两颗小脑袋,说。
“啊!”郑行和郑好同时各夹了一块肉送给我。
我选了郑好的,口齿含糊地安慰郑行:“下次吃你的。”
就去大厨房了。
今天是周五,临近的城市有很多游客喜欢来这边过周末,忙碌从周五傍晚就开始了。我一进大厨房就忙得停不下手,一直到天色入夜,才稍微轻松点。
正准备偷闲吃点东西,外面送进来一张新单子,服务员特地交待:“煦哥,客人说这个单子只能你做。”
什么啊?我瞥了一眼,只见上面只写了一道菜:油焖竹鼠。
……
我哭笑不得,收下单子,对服务员挥挥手背:“知道了。”
打发了服务员,我依旧回家里的小厨房,掀开饭桌——算两个小崽子懂事,还给我留了半盘竹鼠……虽然肉少菜多。
我看了一会儿这半盘菜,做了个决定:把它翻炒一下,直接给外面那位事儿逼客人送去。
换做往常,我当然不可能这样对客人。但谷羽这么喜欢闹我,我也有点想陪他玩。
几分钟后,我端着一盘看起来崭新的菜,亲自送出去。
谷羽坐在一张角落里的小桌前,低头玩着手机。菜摆到他面前,他也没抬头。
我居高临下看着他,可见他耳廓微微发红,那装腔作势的高冷便在我眼里塌了。我暗道,怎么跟郑行郑好似的。心里一软,便坐下了。
“哎,大舞蹈家。”我喊他。
他抬起下巴,先审视面前这盘菜,又审视我:“你拿剩菜糊弄我?你们店里这样做生意的?”
我没忍住笑出来,说:“不然,我还得杀一只可爱的小竹鼠呢,你舍得吗?”
“看不到就舍得了。”
“就是因为秉持这种态度的人太多了,买卖和杀害才停不下来。”我收敛笑容,佯装严肃。
他果然有些挂不住似的,垂下眼:“我不吃!”
我说:“不吃你还点,这杀害更没有意义了。”
“你不是大厨吗,怎么那么能说?”
“还不是为了哄你。”
“……”
有片刻,我们都沉默了。
我的沉默,是懊悔自己脱口而出这么一句话。他的沉默,则渗出了几分高兴,甚而乖乖拿起筷子吃了这份剩菜。
第四章 海鲜粥
好在厨房又有单子需要我下厨,我坐不到一会儿就回去了。等我彻底忙完晚饭时段的工作,谷羽早已经离开。
大排档门外路边,夜市烧烤摊照常架起来,郑家宝坐镇,郑行和郑好跑出去帮忙。说是帮忙,不如说是玩。
两个小孩儿上了四年级,很快就要升上高年级,郑智明一门心思希望家里整整齐齐出三个大学生,所以平时不让他们瞎跟着饭店工人玩了,只有周五放学之后和周末两天,才不管束。
小孩子看什么都好玩,看大人烤烧烤,自己给客人端酒送水,也觉得有趣。
我出去转了一圈,问郑家宝:“需不需要为师帮忙?”
“不用不用。”郑家宝仰着脸摆摆手,笑嘻嘻地说,“你浪去吧!”
“浪什么浪,我上哪儿浪去!”我冲他丢了个白眼,然后弯身拍了拍郑行和郑好两颗脑袋,说,“别玩太晚,九点前回来洗澡睡觉,听到没有?”
他们口上回答“听到了”,其实压根没把我的话当一回事……唉,我感受到被忽视的失落,又把两颗脑袋各揉了一圈,回家洗澡去了。
天气越来越热,在厨房忙了那么久,浑身都难受,花洒落水淋了个透才爽。我正哼着歌淋浴,听到郑好大声喊我:“煦哥!”
我关小了水声:“干嘛?”
外面有讲话声,我听不太清楚,喊了郑行两声,小崽子也不搭理我。这让我有些着急,赶紧草草冲了冲水,拽下一条裤子套上,就出去了。
客厅里一个人也没有,我有些疑惑,又朝院子里喊了一声:“郑行?”
“他已经出去了,你……”谷羽跨进客厅来,手上拿着两只刚刚烤好的鱿鱼,怔怔地看着我,声音低下去,“你怎么,不穿衣服?”
我:“……”
他耳根发红,貌似害羞。我看了暗笑,海宝镇上只穿大裤衩出去烤烧烤,都是常有的事,谁也不会尴尬,也就他这种大城市来的文明人在意。
可取笑他这个也没意义。
我不做声,到阳台摘了一件衬衫披上,问他:“刚才是你和郑行进来?”
他的目光一丝不错地追着我,点点头:“嗯,我想让你带我逛逛。”
闻言,我一愣:“逛什么?”
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当然是逛街!”
我一脸为难。
他好像料到我不会满口答应,早有预备地把手里的鱿鱼塞给我一条,笑嘻嘻地说:“我请你吃东西,好吧?先吃一条你们家的鱿鱼,我陪你吃!”
他本来就生得偏柔美,笑起来眼角上翘更明显,很是勾人,不知道这是不是随了他母亲。我已经对他母亲的模样模糊了,只觉得看着他这副样子,毫无办法,心软不已。
终究答应了。
鱿鱼最后还是我一个人吃完的。他闻一闻,吃了两条须就算吃过了,剩余都塞给我。我们走到镇上最高档的商场,他的目光立即被林林总总的商铺吸引。
事实上,我不明白这些铺在十八线城市的品牌,有什么能吸引他的。他身上随便一样东西,都是国际大牌,也许还是限量款。
大约是看我兴致阙阙,他抽空问我:“你是不是没逛过街?”
我回答:“逛过超市。”
他听了,回头看了我一眼,目光中流露嫌弃,撇撇嘴角,说:“你都不陪女朋友逛街的吗?”
“嗯。”我含糊其词,“用不着。”
他问:“你是不是没谈过女朋友?”
我好像知道他想问什么,默然看了看他的后脑勺。此刻他刻意不看我,扮作随意闲聊,可我品得出他的套路。
我不仅品得出他的套路,还品得出他紧张——他确实如自己所说,“技巧不行”。也许,那天真的是头一次搭讪。如今,也是他头一次撩人。
我不禁好奇,他对我见色起意到了什么程度。
他等了一会儿没听见我回答,有些疑惑地看过来,与我对视了片刻,便自顾自下了结论:“你肯定是没有谈过女朋友。那,你谈过恋爱吗?”
他还算顾念我是个乡下青年,恐怕视野狭窄、思想保守,拐了个弯问。我一边为他这份可爱的善良憋了笑,一边犯愁该怎么回答。
一旦我透露出他想要的信息,他就会开心,而我算是引诱。摸摸良心,我有点于心不安。
正当我思考不语,他的手机响了。他低头看了一眼屏幕,脸上露出不悦神色来,但还是接了,语气恹恹的:“干嘛?”
然后便是静静地听那边讲,偶尔回一两个音节。电话打了四五分钟,他才说了一句整话:“那我就暂时不回去了,什么时候回去的……再说吧,反正我也好多年没有休过长假了,让我休着吧。”
最后,以一句“哦”挂了电话。
这通电话多少影响了他的心情,先前问我的问题不在意了,逛街的兴致勃勃也没有了,二楼只随便逛了半圈,就找电梯下楼。
我们从商场侧门出来,外面便是一条夜市街。
每个旅游城市都有这样的夜市街,卖些全国统一的“当地特色手工艺品”,还有美食。他倒是在夜市上挑了点小东西买,收工首饰、石头、织制品什么的。然后踏上返程。
一路无话,回到饭店所在的街道,环境骤然变得安静,海风阵阵拂来,带着咸腥味儿。
“我出来旅游之前,在舞台上失误了,差点摔伤。医生说我是吃得太少了,心情太抑郁,导致体能和精神都濒临崩溃。我经纪人吓坏了,给我停了行程,让我出来散心。我本来只是路过你们这里,到你们店里吃饭的第二天,原定是要去你们这边一个山区景点的,但你做的炸酱面是我好几天里唯一吃到饱腹的一餐,我想留下来多吃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