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
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他被人周知的一个身份是守卫中的一员,可即使是守卫们也只在碰面时见到他独自坐在角落里。
“他得了黑夜病。”
医学上没有这种病,这是在知情人之间传递的流言,是他们给他与众不同的代价取的一个“绰号”。
他站在路边,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这样的萧条景象让他分外安心。中心广场对面的小巷里吹过一阵冷风。在过去的日子里,在小镇之外,无人的小巷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他唯一的归宿。他走到墙角,望着地上一片深褐色的痕迹。蚂蚁在地上爬行,夜幕者用戴着手套的手赶走它们,摸了摸那片污迹。虽然已经过了很久,但在阴冷潮湿的小巷里,这片可疑的痕迹仍然带着些粘稠。他往下拉了一点裹住脸颊的围巾,露出鼻尖,闻了闻手指上的气味。
小巷里的光线非常微弱,他只是把脸颊露出一点,可依然能感觉到什么东西在脸上飞快移动,爬向身体的其他部分。“它们”害怕光,一点点光也会让“它们”惊慌失措。
夜幕者重新掩盖住自己,站起身来离开。
他沿着空旷的街道徒步而行,其实他不喜欢那个叫斑马的酒吧,因为它在小镇的东面,他很讨厌光源升起的方向,但酒吧本身很符合他的要求,黑暗、阴森、迷幻、邪恶,所有人都不怀好意。
酒吧门口的人看到他,心照不宣地让开一条路,好让他走过去。其中一个为他推开门,他既不说话也不点头致谢,其他人对他的怪癖都已习以为常。
门后面有一道黑白相间的走廊,通向一个人造地狱,稀少的空气混合着烟味和酒气,反复重播着一首旋律古怪又神经质的摇滚乐。酒吧里几乎没有光,这也是夜幕者愿意参加守卫们的集会的原因之一。
他走进另一道和走廊一样漆着斑马条纹的门,门后的房间里已经有好几个人,凯勒也在场。
这里比酒吧要明亮些,但也没有亮到让他无法忍受。灯光昏黄暧昧,很难看清彼此的模样。他在离灯最远的角落里坐下之后就再也不动了。
守卫们继续交谈。
“尼尔森的伤还没有痊愈。”一个人这么说。
“我看过他的骨头。”那个会透视的哈罗德回答,“他伤得很严重,折断的肋骨差一点刺穿肺部。”小镇没有可以动手术的医院,也没有医生,一旦有人重伤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这该死的镇上真的没有拥有治疗能力的人吗?”
“以前有过。”哈罗德回答,“但是经历了那次事件之后就不见了。”
他伸手做了个爆炸的动作,嘴里发出“嘭”的声音。人人都明白,那就是死亡的意思。
“受重伤的人实在太多,那家伙被逼着治愈了近百人,结果承受不了代价就消失了,变成了怪物。所以我们得小心些,你可能会找到一个让你减轻疼痛的人,但绝不会有人让你起死回生。”
“昨天我见到了使者。”另一个人说。所有人都望着他。
“他看起来什么样?”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一想到他可以使用所有能力,包括我们有的和没有的,就让我不寒而栗。而且他也没有像以前那样避免和人接触,他自己去买东西,杂货店的老家伙吓得摔了一跤。”
“他在想什么?”凯勒忽然问。他伤得最轻,心中的仇恨却最深。他恨透了使者,他们之间必须有一个消失。
“也许是在想怎么一个个把我们杀光。”
“这件事我想了很久。”凯勒阴沉地说,“如果他真的想杀了我们,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动手?”
没有人回答,这个疑问也在他们的心里徘徊了很久,始终找不到出口。
“他会不会骗了我们?”凯勒又问,“他会不会根本就用不了使者的能力?”
“这当然有可能。”哈罗德终于回应了他,“但谁又能确定,尼尔森和芬克受伤时我们都在场。万一他只是想让我们受尽折磨,疑神疑鬼自动送上门去呢?”
这就是弗恩想要的结果,尽管有人怀疑,但没人敢轻举妄动,谁也不想当第一个牺牲品。
“除非我们能确认那个警察真的死了。”
只要弗恩·克拉克还活着,就能证明之前的一切都是演戏,他们仍然胜券在握。
凯勒对路克斯的怨恨还掺杂着一丝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敬畏,对弗恩就只有彻头彻尾的憎恨。他不该到这个镇上来,他把事情都搞砸了。
“我们已经把镇上找了个遍。”
“肯定有遗漏的地方。”凯勒坚持己见,“再找一遍,盯住那几个旅人小鬼,在这里他们没什么帮手可找,只有那些小鬼会多管闲事。”
守卫们沉默着,小镇虽然不大,可是要地毯式地搜查一遍还是得花上不少时间。如果有人刻意想躲起来,要找到他也不是件容易事。
“有一个地方。”
沙哑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守卫们齐刷刷地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夜幕者生涩的嗓音像一部很久没有启动的机器一样响起。这是他第一次在集会时开口说话。他说:“有一个地方,你们有没有想到过。”
教堂。
那个神圣而与此地格格不入的地方,一个小镇的人们下意识会避开的地方。在座的人面面相觑,互相交换意见,终于发现那可能是弗恩·克拉克唯一的藏身之处,如果他还活着,那真是个安全的庇护所和疗养院。
夜幕者的提示让凯勒兴奋不已,似乎这就是个期待已久的正确答案。
“他们一定躲在那里。”他非常肯定地下了结论。
弗恩·克拉克还活着让他如此高兴,他们终于又捡回了那张好牌。
“把他找出来,哈罗德,我需要你的透视能力。”
“教堂的墙很厚。”哈罗德说,“你知道透视会损伤我的内脏吧?透视一面墙的代价会伤害我的肺。”
“将来你得到的好处会比你的肺重要得多。”
哈罗德不再说什么。凯勒征询了其他人的意见,当他问到坐在角落里的夜幕者时,对方忽然站起来不告而别。
“他就是个怪人。”
夜幕者离开了斑马酒吧,他对眼下的事漠不关心,对使者的能力也不感兴趣,可那个给小镇带来争端的警察却让他产生一些好奇。
他回到自己的住处,一间不起眼的公寓地下室。以前他住在楼上,清晨起来总是能看到阳光。后来阳光变得可恶了,他只能搬到地下室去。
地下室里连一点光都没有,他已经学会并且习惯了在黑暗中生活,这样在他身上的那些小东西才会安静地待在一起。
他在一片漆黑中脱掉风衣,脱掉帽子、手套和围巾,脱得一丝不挂。他可以感觉到冷空气围绕在周围,让他的皮肤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颤栗。他就这样走进浴室,打开有些生锈的淋浴开始洗澡。
热水流过他的全身,抚慰了他无法沐浴阳光的身体。他感到一阵放松,回想起了过去。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在进入小镇的第二天,夜幕者发现自己可以用意念让物体漂浮起来,他可以只靠目光就举起一把椅子,一张桌子。这让他感到新奇而有趣,不断做着各种尝试。凭空举起的物体越来越大,好像没有极限,他不禁异想天开自己能不能移动天上的太阳。有一天,他发现手臂上多了一块黑色斑点。它既不疼也不痒,像是不小心蹭到的脏东西,却怎样都洗不掉。
它时而消失,时而再现,尽管看起来无害,可终究让人忧虑。
后来他发现,当他看不见斑点时,斑点并不是消失了,只是跑到了别处。比如手臂内侧,后背上——后背上有很多,还有一次出现在脚底。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可最终他还是发现了一些规律。
黑斑是畏光的,当他对着光亮伸出手,斑点就逃开了,逃向背光的地方。它像一小片迷你黑夜,与光不能并存。不知不觉中,他的身体渐渐被黑夜覆盖,有时他能感受到它们在动,像海洋,他会感到它们是均匀的,按照只有它们自己知道的规律运动。于是他将自己与光隔绝,在黑暗中生活,裹着厚重的衣服出门,担心无法承受遇到光后“黑夜们”避之不及的后果。而且他也知道了自己的能力和日渐增多的黑夜之间密不可分的关联。
这是个可怕的地方,让他变成了一个见不得光的夜行怪物。不过他还是不想离开这里,能力和代价扭曲了他的观感,让他觉得这个诡异莫测的地方别有一种令人难以抗拒的魅力。而且他强大的能力和古怪的代价让人不敢靠近,给了他一个十分安全的生存环境。
比外面的世界好。
在外面他可没办法让人们这么畏惧。
他加入守卫的阵营纯属偶然,但那也没什么不好,守卫都是些能干的家伙,有着各种各样的特殊能力。尽管他们比镇上的大多数人都厉害,可还是对他心存敬畏,每次集会都离他很远。
他喜欢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听他们闲谈,知道自己的沉默寡言让他们害怕的感觉也很奇特。
他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这个把他变成怪物的鬼地方。
如果那个名叫弗恩·克拉克的警察想要破坏这一切,他想,他应该不会袖手旁观。
他叫夜幕者。
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在外面世界的名字。
一个流浪汉、乞丐,一个人人唾弃不愿靠近也不愿施舍,只有野猫和野狗愿意与他为伍的废物。
他叫比尔·亚当斯。
可能吧,夜幕者心想,大概是这个名字。
第30章 突袭
“先给我一分钟。”
弗恩做好了准备,到现在为止他得到的都是理论,需要更多的试验来证明能力与代价之间的转换关系和可靠性。
艾米丽向他走去,握住他的手,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弗恩问:“你怎么设定时间,是估计一个大概还是有精准的数字。”
“我没法解释,只是就这样生效了。”艾米丽说,“你可以问问使者是怎么确定能力生效的,或者问问你自己怎么变出一支笔。”
“好吧,这个专业的问题以后再讨论。”弗恩转而向着路克斯说,“来变个小戏法。”
路克斯对他轻松的态度感到无奈,但还是顺从了他的要求。这是他们共同商量之后的决定和计划,他不会再出尔反尔地反对。
地下室里没有灯泡可以打破,路克斯轻轻移动了一下棺材的盖板。
“太轻了,甜心,我什么都没感觉到。”弗恩向他拍拍手说,“再来一次,把它整个打开。”
“看来得给你一点教训。”路克斯说完,只听到一声笨重的响声,左边的棺盖完全被翻开了,往一边倾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