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生
拓实抽着烟看了看时生。电视的音量不算小,他仍没一点要醒的样子。拓实站起身,走过去打开壁橱。最上面有一条脏兮兮的毯子。他将毯子拖出来,盖到时生身上。他想到,自己还从未为外人做过这样的事呢。他一贯的态度是,和自己没关系的人,随他感冒也好,受伤也好,都无关紧要。
反正,大家都是外人——变了声调的怒吼声又在拓实耳边响起。那是养父的吼声。
真相公开后,亲子关系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下维持着。儿子对养父母很在意,养父母对养子的jīng神状态也很关切。可以说,在“必须和以往一样自然相处”的使命感的感召下,一家人成功地过着走钢丝般的生活。气氛有些不自然,但大家都认为只要维持下去,或许就能发展为一种良好的关系。然而,裂痕在意想不到的地方产生了。
拓实刚上高二不就,养父出轨的事败露了。拓实不清楚养母是怎么知道此事的,只是有一天放学回家,他看见养母正披头散发地哭喊,旁边坐着脸色难看的养父,他的衬衫袖子被扯破了。
养父母和孩子之间在生活中相互关照,但夫妻之间并没有这样的关照。甚至可以说,笼罩着整个家庭的jīng神负担,最后都集中到夫妻关系上了。养父明显是在避免和拓实照面,对他来说,家已变成一个令人心qíng郁结的地方。于是,他开始寻找能使他愉快的所在。
家里的气氛冷到了极点,大家已无心估计彼此的感受。然而,这又引起了恶xing循环,养父出了事故,撞伤了人。
虽说他不必负全责,也不会因此吃官司,但出租车暂时不能开了。除驾驶外一无所长的养父,从此就整天待在家里。妻子埋怨他:一心都在那女人身上,才会在至关重要的工作中闹出这样的事故。
邦夫无言以对,便用喝酒来逃避现实。他喝得越来越凶,喝醉的qíng况多了,言语间也粗bào起来。
尽管经常喝醉,邦夫心中也总有一个疑问:自己没了收入,可妻子似乎并不觉得太窘迫。自己家里没有存款,他还是清楚的。
有一次,他盯了妻子的梢,因为觉得她出门时神qíng有点古怪。妻子去了银行,而且是家本该与宫本家并无关联的银行。
妻子从银行出来后,他qiáng行抢下她的手提包,发现里面有多张万元钞和一个存折,上面显示每月都有一笔固定的金额进账。
汇款人是东条须美子。原来,她为了表示对宫本夫妇抚养孩子的感谢,一直汇钱来。知qíng者只有达子,她刻意对丈夫隐瞒了此事。
邦夫bào跳如雷,认为妻子独自用去了所有的钱。妻子予以否认,声称为防万一,一直存着这笔钱,并且只想用在拓实身上。可看看存折就知道,钱不时地被取出过。
存折上剩下的钱,之前达子用掉的钱,今后将汇入的钱——二人为此一连争吵了多天,十多年前那对坐夜车去大阪接孩子的恩爱夫妻的模样已经dàng然无存。
“反正,大家都是外人。”
吵到最后,邦父迸出了这么一句。当时,他已经喝了很多酒。这句话出口的同时,他还向妻子扬起了手。拓实第一次看到养父对养母施加bào力。
不能再待在这个家里了——这就是拓实当时的想法。
突然,时生翻身坐起。因为没有任何先兆,拓实很láng狈。“怎么?你醒着吗?”
“刚醒。”时生睁大眼睛看了看四周,“啊,这里就是你的住处。”
“是啊。”
“今年是一九……七九年?”
“还用问?你的脑袋被打坏了吧。”
“没,没什么,核实一下而已。”时生动了动鼻翼,“有饺子味儿。”
“猜对了。我想你大概也饿了,给你买的。”拓实拿过饺子,放在时生面前。
“哦,大概你也知道,我最喜欢吃饺子了。”
“你喜欢吃什么,我怎么会知道?嗯,你喜欢,说明我买对了。”
“你吃过了?”
“嗯。”
“在那家只有面条和饺子的店买的?”
“你知道那家店?”
“没去过。”时生轻轻耸了耸肩,“听说过。”
“哦,那么个破店,居然也有人说起。”
时生打开了包装,用一次xing筷子吃起来,还不住地点头。
“好吃吗?”拓实问道。
“好吃不好吃的,反正和听说的一样。”
“你听人家怎么说的?”
“味道说不上好坏,但一吃起来就停不下来。”
“哈哈,”拓实笑起来,点上了已不知是第几根的香烟,“就是这么回事。谁说的?和我想的完全一样。”
“我父亲。他说年轻时住在这一带,常去那家面馆。”
“那店以前就有吗?我倒不知道。”
“要去就现在多去几次,再过七八年店就没了。”
“没了?会倒闭?”
“拆迁,要在那儿盖大楼。”时生舔了舔嘴唇,更正道,“好像要在那儿盖大楼。这一带肯定会变样的。”
“这一带还有什么好变?不过,玩意那家店真没了,还真受不了。等拆迁通知下来,我叫老板顶住别搬。”
“顶不住的,会有榨地虫来bī。”
“榨地虫?什么玩意儿?”
“啊,没什么……”时生摇摇头,将视线转向别处,“那是什么?”他看着拓实从超市拿回的塑料袋。
拓实诡笑着将袋子拖了过去。“这是我的好伙伴。”他轻拍两下。
“像是面包。”
“是面包,但和一般的不一样。面包切片时,最外面的皮卖不出去,这里装的就是面包皮,有三十片呢,不要钱。”
时生一听就双眼放光。“穷人的比萨!”
“咦?”
“在那上面涂些番茄酱,放在烤面包机中一烤,穷人的比萨就做好了。”
拓实站起身,他不想对时生的话一笑了之,而是走到时面前蹲了下来。“你听谁说的?”
“没有谁,谣传嘛。”
“哪有这种谣传?我就是这么吃的,再没第二个人知道。这种寒酸吃法是不会对别人说的,你却知道。快说!怎么回事?”
时生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直直地看着拓实的眼睛。拓实正面对着他。
“是听父亲……说的。”时生道,“我父亲也是这么吃的,这可不是你的独创,面包和番茄酱,早就有了。”
“也管这叫比萨吗?”
“好像是的,大家想到一块儿去了。”
“嗯……好吧,再回答我一个问题。”拓实一把揪住时生的头发,用力往上一提,“这个‘父亲’是谁?说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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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