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弹窗完结小说
本文首页 当前位置: 首页 > 玄幻灵异 >

密码

作者:麦家 时间:2022-12-08 17:32:07 标签:麦家


  我还是不理她。

  “哼,这正中你下怀是不?我才不傻呢,我有我的yīn谋。你yīn谋我,我也yīn谋你。这是你教的,我的yīn谋都是你教的。你在yīn谋我,其实是在给你自己掘坟墓,哈哈哈,聪明反被聪明误。”

  “行了,”我终于开腔,“说那么多gān吗?”

  “哼,你做这个那个,我连说都不能说啊,你是什么人,省长!市长!还是董事长!”

  听着,她开始吼叫了。下面是我的,我的声音更大。

  “我怎么啦——!”

  “你很好,你是个作家,你会写qíng书,你写的qíng书傻都爱看。”

  “猪!你这头猪!”我忍无可忍,发作起来。

  “狗!你是条狗!”她的气势一点不弱。

  我说:“我要是条狗就好了,就可以咬你两口。”

  她说:“所有的狗都以为自己是人,但狗就是狗。”

  我说:“是的,”我开始放低声音,“狗就是狗,我是狗。”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朝她缓缓走过去。她以为我是被她的凶相吓着了,想软下来跟她讲和,所以傲慢地仰起头,是想摆摆架子呢,想不到我一靠近她就猛地一挥手,一记耳光不轻不重,响在她仰起的脸上。

  起初,我打她,她就跟杀猪似的哭,声音一般是越哭越小,最后变成二胡的唱,呜呜咽咽的,婉约而哀伤。这往往令我动恻隐之qíng,于是我就找最动听的话去安慰她。你要相信我做安慰工作的水平(只要心qíng好我做什么事都有水平),反正过不了多久,她肯定会破涕为笑,而且变得特依恋,特温柔,像个孩子似的钻在我怀里,久久不出声——像在吸奶,又像被无穷的幸福醉倒了。我太喜欢她这个样子了,喜欢就想来那个……我发现,每次这个时候我们做爱总是特别成功,所以事后我常常这样狡辩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我就是想得到这样的一次爱。”

  事qíng最后这么结束应该说是很不坏是不?但问题是不会永远这样的,比如有一天,我同样打了她,她却没有同样的哭,而是用冰冷的眼狠狠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里直恶心。我真想再补她一记耳光,但又想这太过分,于是就一摔门出走了之。

  这样也好。但也不是永远这样,比如又有一天,我又同样打了她,她却没有同样的用冷眼看我,而是像只母老虎似的朝我扑将过来,跟我激烈地厮打。你们想想,她能打得过我吗?打不过她也不认输,gān吗?毁我的东西。

  “你放手!”

  “嚓!嚓!嚓……”一沓稿子撕成碎纸片了,而且肯定是我刚写的。

  “你敢摔!”

  “嘭——!”这下一只陶罐碎了,它是我从郑州背回来的。

  “嘭——!”又一只。

  “嘭——!”又一只。

  我觉得这日子真是没法过。真正的没法过。我们之间所有有点好、有点回忆价值的东西,毁的毁,弃的弃,忘的忘,伤的伤,痛的痛,一切的一切都没有像我们想像的一样成功、美满。尽管我想得很多,但我怎么也想不到我们会变成这个样子。要说我对她不忠,那是没有的事,不是没机会,而是没兴趣。为什么没兴趣?因为……怎么说呢?也许是太累了,也许是我心理有障碍:我怕卷入一种更复杂和说不清的无聊之中。但不管怎样,有一点我算是认定了,就是我们俩的缘分已尽,长远不下去了。于是我就想到离婚。

  “我们离婚吧。”确实是我先开的口。

  “好啊,”她答应倒是很慡快,“给我十万块钱,我就离。”

  “我一分钱也不会给你。”因为我没钱。

  “那你就别提离婚的字。”她否认得也很不犹豫。

  “你不想离就好好过。”我缓了口气。

  “谁说我不想离?给钱就离!”她的口气更大。

  “你明知道我没钱。”

  “没钱就不离,我才没这么傻,值钱的时候你说要就给你了,现在不值钱了你叫走就走,没这么简单。”

  你们看看,她把自己当什么了!

  还是那个老同学,真难为了他,每次吵了架,他就来劝架,听我无休无止的牢骚,替我里里外外地把脉,分析。他分析的结果,认为我们的缘分还没尽。

  “为什么?”

  “你今天没钱她跟你要钱,这说明她不想离婚。”

  “不想离就好好过嘛,我又不是非要离。”

  “女人就是这样,胆子小,毛病多,为什么说女人难养?女人不是一面鼓,可以随随便便地乱敲,怎么敲听上去都欢欢喜喜的,女人是把小提琴,别别扭扭的玩艺,非得你刻刻苦苦练上几年才能弄出点像样的声音。

  “我是她的鼓。”

  “差不多,男人都是女人的鼓。”

  “她把我敲坏了。”

  “她也敲得很累。”

  “真不如咬咬牙离掉算了。”

  “问题是她不跟你离。”

  “怎么办?”

  “没什么办法,凑合着过呗。”

  “我真他妈想离。”

  “你从哪去弄这十万块钱?”

  是啊,我就是把自己卖了也弄不到十万块钱。不,说不定哪天我发横财真有了十万块钱,她没准就不要钱而要其他的了。这很可能,是的,这很可能,所有事qíng都是这样,好起来总是有止境的,而一旦坏起来却是永无止境的。

  2000年5月

三朵玫瑰

  秘密的经典

  一般意义上的经典代表的都是昔日的荣耀或重要,它们在留下时间和历史的同时,也留下了很多人共同的利益和愿望,从而使它们成为了一代又一代人成长的伙伴。所有成长起来的人都老了,后来又不可避免地死了,但他们的伙伴却在时移境迁中越磨越亮,越老越壮。因此,它们不但属于我们的祖先,还将属于我们的子孙,子孙的子孙。它们变得像时间一样长生不老,又像空间一样辽阔无垠。它们是所有,也为所有的人所有。

  现在我想换个角度来谈论经典,这种“经典”不是所有,也不为所有人所有。

  二十年前,我是个数学课代表,和我们数学老师,包括他年轻的妻子有着良好的关系。二十年前的十年前,我老师跟当时很多人一样被原来的单位和家庭抛弃,来到了我们中学。他没想到,从此他却开始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师生恋,一位比他年轻二十岁的女生làng漫又勇敢地做了他妻子。除了耳朵有点背,我觉得我们数学老师是无可挑剔的,来自“复旦”的学识使他把我们班上的大部分学生都变成了数学天才。huáng昏的校园里,我时常看到老师和他年轻的妻子并肩散步,他们远走的背影常常令我浮想联翩,梦想出自己将来的种种làng漫和幸福。

  夏天来了,学校里空dàngdàng的,我揣着大学录取通知书来和老师告别。师母告诉我,老师去县城了,我需要等待才能和他告别。从中午等到下午,又等到傍晚,我耐心的等待并没有等到老师归来,倒是等到了一场倾盆大雨。雨是傍晚前突然发作的,它的匆匆而来似乎预示它必将匆匆而去,不料它却迟迟不去,甚至越演越烈。我不知道这场疯狂bào雨将老师留在了县城的谁家里,反正我是被这场该死的雨尴尬地搁在了老师家中。好在师母盛qíng不倦,多少令我些许安慰。看着渐厚的夜色和绝不收敛的雨势,师母决定将我安置在一张临时架设的钢丝chuáng上。也许是钢丝的柔软,也许雨夜的凉快,我很快进入了梦乡。利用我做梦的时间,一切都似乎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天空变得晴朗,师母变得无法让我继续酣睡。

[返回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