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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麦家 时间:2022-12-08 17:32:07 标签:麦家


  “我不是说了我今天有事。”

  “什么事?”

  “陪个客户吃饭。”

  “是个女客户?”

  “不是。”

  “是个男的?”

  “嗯。”

  “那多没意思。”

  “是没意思。”

  “可是小金在就有意思了。”

  她说的小金是我同事,我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不知道她怎么就怀疑上小金了。也许是给我家打过几个电话吧,可那是她的工作,她在公司负责内勤,上传下达的,给我打个电话有什么可说的。可我妻子就有说的。

  “我最讨厌你这种男人了!”她开始骂人了,“敢做不敢说的。”

  “我做什么了?”

  “你自己知道。”

  “我不知道。”

  “哼,你非要我说吗?”

  “说吧。”

  “好,你等着吧,我会跟你说的。”

  她没跟我说。但是,有一天,小金在公司里指着鼻子骂我神经病,我这才知道我妻子去找过她了。我以为她说过就算了,没想到她还这么没羞耻。这件事的结果使我离开了广告公司,我怎么再呆下去呢?虽然我不是个神经病,但我家里有个神经病。

  现在我又回到家里,像从前一样“献身文学”,也像从前一样白天黑夜的“和我妻子吵吵闹闹”,打发时间。也许是受小金的刺激吧,她现在对我的“忠心”很持怀疑态度,所以常常莫名其妙地来考验我。

  “嗨,我今天晚上要很晚才能回来。”她这是在给我打电话。经过话筒的过滤,我觉得她的声音还是挺不错的。

  “gān吗?”我问她。

  “有人要请我吃饭。”

  “嗯。”

  你不问问这人是谁。”

  “是谁?”

  “是个男的。”

  “嗯。”

  “我们吃完饭可能还要去跳舞。”

  “嗯。”

  “你不吃醋吗?”

  “你希望我吃醋吗?”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我什么都想知道,比如一个男人为什么要请我吃饭、跳舞的,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

  “这么说,你希望我去跟人家吃饭、跳舞?”

  “也许吧,随你的便。”

  “哼,你个láng心狗肺的东西,你根本就不爱我!”

  她把电话挂了。

  我想她今天可能不会回来了,但是没多久她就回来了,当然是气呼呼的,一见我就把她的拎包朝我甩过来。我一闪身,躲掉了飞包,心里在发笑,哪有什么男人,她只是在吓唬我。就是这样的。事qíng就是这样的,我妻子不但对我厌烦,还恐惧呢,总认为我在外面养有野女人。她怎么认定我在外面有野女人?理由有如下之三:

  1.她老了,胖了,没有以前动人了;

  2.我身边有比她年轻漂亮的女人;

  3.养野女人现在是种时髦。

  其实,我妻子现在一点也不老,虽说是过三十的人,但由于没生孩子,又注重保养,怎么看都没有三十岁。说胖是有一点,但这有什么关系呢?有人还喜欢胖的,比如我就喜欢她现在的样子。我指的是身体,有点胖,但不肥肿,反倒有风韵。我跟她这么说,她就认为我是在撒谎,是我心亏(在外面养了野女人)想讨好她、麻痹她。其实我说的确实是真话。其实我这么说就是想让她知道一切都是好好的,我们应该好好地过下去。说真的,我也不想离婚。说真的,三十多岁的人了,谁不知道离婚是件好事还是坏事,当然不是件好事。所以,我常常安慰她,鼓励她。

  “嗨,我跟你说实话吧,其实你一点不老,也不丑。”

  “是吗?”

  “是的。”

  “人家都说我老了。”

  “人总是要老的,但是……”

  “说啊,你想说什么?”

  “要我说,在我朋友的妻子中,你比她们谁都好看,谁都没你那么看起年轻。”

  “谁都说我胖了。”

  “这不叫胖。”

  “叫什么?”

  “风韵。”

  “风韵?”

  “嗯,你知道,我喜欢你现在有风韵的样子。”

  “哼,骗鬼去吧!”

  我说得很认真,可她就是不信。说真的,有时候我觉得她真可怜,因为她把世界看得那么可怕,连丈夫都无法让她信任。但有时我又觉得她一点也不值得可怜,因为她自己本身就在让这世界变得可怕。她脆弱,但不懦弱,一点也不,她跟踪我,引诱我,试探我,偷看我日记,查看我电话单,而且还不允许我指责,甚至连解释也不允许。不允许就不允许吧,我沉默就是了。沉默也不行。沉默等于默认。

  其实我知道,她咬紧牙关讽刺我、否定我,跟我要我明明没有的东西:貂皮大衣、金手镯、银餐具、汽车、手机,都是因为我在外面有了野女人。当然这不过是她的胡思乱想,是她的一个自卑的恐惧的念头。这个念头把她伤害了,她就来伤害我,想方设法地伤害我。她现在经常抽烟,人越多她越爱抽,而且抽烟的样子很夸张,像个jì女似的。她还常常当我面跟我一些朋友说一些很露骨很难听的话,好像就怕你把她当作淑女了。我说她两句,她就说我是吃醋,说我“只准自己放火,不准她点灯”。如果不说两句,她就说我不管她,说我巴不得她跟人家跑了,反正我怎么着她都有说头。

  这个时候,我一般懒得去答理她,只管钻在自己房间里读书、写作。以前我心绪不好是看不进书的,更不要说动笔写东西,但现在锻炼出来了。现在我心绪经常给她弄得乱糟糟的,没这能力怎么行,我总不能每天在无尽的怄气和吵闹中打发一辈子吧。不是说我有多么远大的抱负,我只是要有些平静,有些必需的快乐。而要这些,看来她是无法给我的,我只有去亲近书本和稿纸。可她一见我这样子,心满意足的样子,平静如水的样子,她就不高兴,就觉得我夺走了她什么,就要来找我茬。

  “你在gān吗?”开始的声音还是比较中听的。

  “写东西啊。”

  “写什么?”

  “小说。”我伸了伸懒腰说,“我还能写什么。”

  “我以为你又是在给哪个傻写qíng书呢。”这下声音明显变了,变得刺耳了。

  “你又来了。”

  “不是我又来了,而是你经常来这一套,当初你不是靠几封烂qíng书把我骗上chuáng的,你说是不是?”

  我不理她。

  她更来劲了。

  “不知这回上当受骗的又是哪个傻?真可怜,都什么时代了,还在用这么笨拙、这么廉价的东西哄人。你不知道,现在人家勾引的手段有多慡气,动不动就是什么高档饭局,名牌衣服。不过光是这玩艺,叫我顶多让他牵牵手,跳个舞罢了。当然,只要他加得起码,我也乐意提档,有什么可不乐意的?不乐意白不乐意,反正你也无所谓,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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