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形屋/怪屋
为了这个目的,一家人都聚集在玛格达的客厅里。这个时候我倒有点幕后人的愉快感觉,我已经事先知道盖斯奇尔要说些什么。
我作好准备,准备观察一下每一个人的反应。
盖斯奇尔说来简要、冷淡,屏弃一切个人的感受和困恼不悦。他先宣读一下亚瑞士泰德·里奥奈兹的信,然后是遗嘱本身。
在一旁观察非常有趣,我只希望我的目光能同时触及每一个人。
我不太注意布兰达和罗仑斯,这份遗嘱关于布兰达的条款不变,我主要注意观察罗杰和菲力浦,再来是玛格达和克里梦西。
我的第一印象是他们全都表现得非常好。
菲力浦的双唇紧抿,他的漂亮的头部往后仰靠在他坐着的高椅背上。他没有说话。
相反的,玛格达在盖斯奇尔先生宣告完毕之后,马上就滔滔不绝地大声开口讲话,她的声音掩盖过他那细弱的声调,就象cháo水一般涌起,淹没了一条小河。
“苏菲亚亲爱的--多么异常……多么传奇……想不到老甜心竟然这么狡猾,这么诡诈--就像一个亲爱的老顽童一样。他不信任我们吗?他想过我们会生气吗?他好象从没特别喜欢过苏菲亚。不过,真的,这真是最传奇不过的事了。”
突然,玛格达轻快地跳了起来,舞一般地滑向苏菲亚,飞快地给她行了个非常高雅的宫廷礼。
“苏菲亚夫人,您一文不名、穷途潦倒的老母亲求您施舍施舍。”她的声音装出一副哭诉的纯正伦敦腔。“施舍我们一个铜板吧,我亲爱的,您的老妈妈想要去看电影。”
她的手弯曲成钳状,紧急地捏了苏菲亚一把。
菲力浦动也没动,双唇僵硬地说:
“拜托,玛格达,没有必要在那里装小丑。”
“噢,可是,罗杰,”玛格达叫了起来,突然转向罗杰。
“可怜的罗杰,老甜心正打算要伸出援手,然后,在他能这样做之前,死了,而现在罗杰什么都没分到。苏菲亚,”她紧急地转向苏菲亚,“你非得帮帮罗杰不可。”
“不,”克里梦西说。她向前移了一步,她的脸上露出抗议的表qíng,“不要,什么都不要。”
罗杰象一只友善的大熊,摇摇晃晃地走向苏菲亚。
他热qíng地握住她双手。
“我一毛钱也不想要,我亲爱的女孩。一旦这件事澄清--或是平息之后,看来这比较有可能--那么克里梦西和我就马上要到西印度群岛去,过着简单的生活。如果我走投无路,我会向一家之主请求——”他对她动人地露齿一笑——“但是在这之前,我一毛钱也不想要。我是个非常单纯的人,真的,我亲爱的--你问问克里梦西就知道了。”
一个意外的声音cha入。是艾迪丝·哈薇兰的声音。
“话是这样说没错,”她说。“但是你得注意一下这是件什么样的事qíng。如果你破产了,罗杰,然后偷偷逃到天涯海角去,不接受苏菲亚伸出的援手,那么会为苏菲亚招来很多不怀好意的闲言闲语。”
“别人的闲言闲语又有什么关系?”克里梦西不屑地问道。
“我们知道,对你来说是没有什么关系,克里梦西,”艾迪丝·哈薇兰尖锐地说:“但是苏菲亚可还要在这里做人。她是个头脑好、心地善良的女孩,而且我毫不怀疑亚瑞士泰德选她来执掌家里的财富是选对了人--尽管在我们英国人的观念里,略过了你们两个还在世的儿子,好象怪怪的--但是我认为如果让别人闲言闲语说她贪婪,那是非常不幸的事--眼看着罗杰破产而不帮助他。”
罗杰走向他姨妈,他伸出双臂环抱着她。
“艾迪丝姨妈,”他说。“你是个可人儿——而且是个顽固的斗士,但是你不了解。克里梦西和我知道我们想要的是什么--还有我们不想要的是什么!”
克里梦西瘦削的双颊上突然各自出现一点红晕,站在那里,气冲冲地面对他们。
“你们,”她说,“没有一个人了解罗杰。你们一向都不了解!我不认为他们会了解!来吧,罗杰。”
他们离开了客厅,盖斯奇尔开始清清喉咙,整理他的文件。他的脸上是深深不以为然的表qíng,他非常不喜欢刚才的那一幕,这是显而易见的。
我的眼光终于落在苏菲亚本人身上。她挺直地站在壁炉旁,姿态美妙,她的下巴突出,她的眼神坚定。她刚刚继承了一大笔财富,但是我最大的感想是,突然之间,她变得多么孤单,在她和她家人之间,兴起了一道障碍。今后,她将与他们隔离开来,我想她已经知道而且面对这个事实。老里奥奈兹把一个重担放在她肩头上--他知道,她自己也知道。他深信她的肩头坚qiáng得足以担起这个重任,但是就在此刻,我为她感到一种不可言喻的难过。
到目前为止,她还没说过半句话--她确实是没有说话的机会,但是现在她很快就要被bī开口。在她家人的温qíng之下,我已经能感觉到一种潜在的敌意,甚至在玛格达的优雅表演之中,我想,也带有一种微妙的敌意,而且还有其他尚未浮现的暗流存在。
盖斯奇尔先生清喉咙的声音化为jīng确、慎重的言辞。
“容我向你说声恭喜,苏菲亚,”他说。“你是个非常有钱的女人。我不该给你任何--呃--轻率的意见。我可以预付给你一些现钱支付目前的用度。如果你愿意讨论进一步的安排,我乐于尽我所能提供你最佳的意见。当你有足够的时间把一切考虑过之后,打个电话到林肯饭店给我,我们可以安排个时间详谈。”
“罗杰。”艾迪丝·哈薇兰固执地开口说。
盖斯奇尔先生很快地抢着接下去说;
“罗杰,必须自谋生计,他是个成年人了——呃,五十四岁了,我相信。而且亚瑞士泰德·里奥奈兹相当对,你知道。他不是个做生意的材料,永远都不会是。”他看着苏菲亚。“如果你让联合筵席包办公司再站起来,不要幻想罗杰能经营成功。”
“我不会想让联合筵席包办公司再度站起来。”苏菲亚说。
这是她第一次开口讲话,她的声音一本正经、简短有力。
“那样做简直是白痴。”她又加上一句说。
盖斯奇尔突然看了她—眼,同时自顾微微一笑。然后他向大家道别,走了出去。
一阵沉默,大家都了解到现在是一家人在场而已。
然后菲力浦僵硬地站起来。
“我得回书房去了,”他说。“我已经làng费了很多时间。”
“爸爸——”苏菲亚几近于恳求地说。
菲力浦转过头来,以冷冷的敌视眼光看着她,我感到她颤抖起来,同时退缩了一下。
“你得原谅我没向你道贺,”他说。“但是这对我倒是有点震惊。我没想到我父亲会这样羞rǔ我--会不顾我一生对他的奉献--是的--奉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