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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长小武

作者:史杰鹏 时间:2022-12-24 19:29:46 标签:史杰鹏

  那女子抬起面庞,破涕为笑,真如一枝带雨的梨花,她的声音显得特别惊喜,使君,这是真的吗?简直是在做梦。对了,妾身的名字叫郭弃奴。使君以后就叫我弃奴罢。

  小武道,好,弃奴,这不是做梦,当年我之所以仓惶逃亡,也是被奸相公孙贺陷害,幸亏你哥哥深明大义,救我一命。你放心罢,以后你们兄妹的前程就包在我身上了。小武说着,想起在断肠崖见到郭破胡的一幕,不禁感叹,其实郭破胡当时处境危险,哪里是什么救他了。他即使逃回去,也会因纵贼之罪判处斩首。不过小武乐意把别人对自己的好处夸大。他知道,这世上以怨报德的人固然不少,但是只要不巧碰上一个肯以德报德的人,就可能会有意外收获。既然如此,何不趁着有能力收买人心的时候尽情收买一下呢?

  郭弃奴低声道,谢谢使君……使君对我哥哥这么好,今天怎么不肯要了妾身呢?她的声音细得像蚊子一样,莫非嫌妾身长得不够好看么?

  小武笑道,弃奴花容月貌,怎么如此妄自菲薄,开始我在筵席上看见你,就很是心动,否则楚王也不会察言观色,将你送给我了。不过今天我有些累,想睡觉了,你也先休息罢。他心里暗暗惭愧,想,既然她是郭破胡的同产妹妹,如果现在这样要了她,总觉得有些轻薄似的。这也是没有料到,今天本该把另外那个女子招来用用,解了欲火再说,不过如果这样做,弃奴又要更加自怨问题出在她自己身上了。算了,今天先睡觉,先想清楚到底该怎么办?

  于是弃奴应了一声,帮小武铺好卧具。然而小武却没什么睡意,他坐在几案旁,看着那书信木牍,又想起了刘丽都。有一丝惭愧涌上心头,刚才差点干了错事,如果和弃奴欢好了,将来在郭破胡和丽都两个人面前,都会不好意思的。他又从书囊里摸出那枚盈尺青铜镜,喃喃念叨,是啊,慕窈窕于灵泉,愿永思而毋绝。我怎么能忘记得了你呢?为什么两情相悦,竟有这样伟大的力量?他沉浸在冥想当中,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得外面响起了嘈杂声。

  小武一惊,蓦地长跪了起来,喝道,来人,外面发生什么事?

  一个执戟的甲士走了进来,躬身道,回禀府君,已经派人出去查看了,我们几十个兄弟都在这里保护使君,使君放心罢,一定万无一失的。

  小武重新坐下来,心想,这楚国的治安未免也差了,使者驿舍靠近王宫,竟然深夜如此喧哗,在豫章县也不可能发生类似情况。汉代将一天分为十六个时段,一般在日入时分,街道就要实行宵禁,不许任何人行走,有官爵者也不例外,一般百姓更只能在里门内活动,到第二天平旦,才解除宵禁。小武出身亭长,对这些规矩是再熟悉不过了。当时豫章县,没有县令的符节,任何豪侠大族都不敢在夜间公然出没。而现在的楚国都彭城,竟然人定时分犹如此喧闹,实在大违常理。彭城令是怎么治政的?小武心里有些不悦。他掀开帷幔,远远看见王宫方向有百十个火把晃动,似乎正在征召士卒的样子。难道楚王想对我不利?小武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然而马上否决了。这怎么可能,虽然他那个亲家赵长年对自己很不满,但是刚才自己以朝廷使者、二千石大吏的身份向他敬酒,他还是接受了,看样子心里还有些感动。再说即便他对自己的怨恨不释,也绝没有能力征发士卒,楚王根本不可能听他的。这明摆着,借给楚王一千个胆子,他也不敢攻杀大汉使者。除非他得了狂易之症,即便他狂易,国相和内史也会阻止他。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这时他的随从主管檀充国匆匆走了进来,府君,出了件很奇怪的事。

  什么事?小武道。

  刚才得到彭城令通告,楚王的太子刘广明被贼人劫持了,发生在半个时辰前。现在彭城令正驰告楚王,楚王很惊慌,急发宫甲,准备去营救太子。所以宫内喧嚣扰动,正在开武库授兵。

  小武恼怒之中又暗暗有点好笑,怎么搞的?又碰上劫持了。当初自己就是因为劫持事件,弄得经历如此奇崛,虽然不乏险情,终究还是化险为夷。当然,也因为干了两件劫持的事,自己才活到现在,一件就是在肥牛亭劫持假绣衣直指使,逃脱了公孙昌的追捕;一件就是在广陵王宫,郭破胡劫持刘宝,让自己有充分时间和赵何齐讨价还价。但劫持假使者并非犯法;劫持刘宝,也不是自己亲为。作为大汉官吏,自己一向最讨厌劫质,却又总跟劫质结下不解之缘,真乃天意。他的好奇心勾起来了,马上站起身来,吩咐道,充国,叫上十几个甲士,我们也去看看。这次被劫的人地位非同一般,我不能坐视不管。

  檀充国躬身道,府君放心,我这就去安排。

  他们刚套上马车,突然随从又来报告,启禀府君,彭城令萧彭祖在外面求见。

  原来是驿舍主事官吏听见惊动了朝廷使者,急去县廷报告。县令萧彭祖一听,赶忙驾车来亭舍拜见了。

  请他进来,小武道。

  萧彭祖低着头急匆匆走来,身后跟着几个县吏。他走到小武跟前老远的地方,立即伏地叩头,下吏彭城令彭祖,拜见使君。

  不必拘礼,小武一摆手,明廷请起,到底怎么回事?

  使君垂询,臣敢不承命。萧彭祖抬起头,他四十来岁年纪,清白色面皮,体形清癯,全身披着甲胄,腰间挂着黄灿灿的铜印,一缕黑色的绶带从鞶囊里垂了下来,满脸是慌乱紧张。小武感到一阵恻然,他想起了死去的王德,公孙贺当真狠毒,像王德这样谨慎勤劳的官吏竟被他无辜斩杀,就凭这点,他也死有余辜。眼前的这县令也如王德当年那种凄苦的样子。唉,当官虽然威风,可是职责重大,时时有受谴之忧,特别是像县令这种不大不小的秩级,简直像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干好了固然可以升迁,干不好就要奉上头颅谢罪。像今天劫持王太子这么大的事,如果没有成功解救,萧彭祖这颗脑袋是一定保不住了。按照律令,将以不称职丢失诸侯太子罪判处弃市。遥想当年他出生时,父母是否为他前途卜问过呢?他们给他取名彭祖,自然是希望他像传说中活了八百岁的彭祖一般高寿,但是现在很可能要打破这个美好预期了。

  萧彭祖擦了一把汗,道,回使君,下吏在夜暮时接到消息,说王太子被数贼劫持在本县燕子里一栋破旧的阙楼上,贼众要求下吏报告楚王,付赎金千金方可放人。下吏赶忙驰告楚王,楚王大恐,立发宫甲百人赶赴阙楼。不想喧哗声惊动使君,死罪死罪。

  哦,小武道,劫盗为何人?可曾查清?深更半夜,未得楚王符传或者楚王相、都尉节信,即便是王太子,也不能随便出宫在街市上驰走。如果王太子不出宫,贼众怎有机会劫持他呢?

  萧彭祖道,这正是下臣不明白的地方。按常理,王太子没有机会深夜在外面行走,被劫持是莫名其妙的。

  小武沉吟了一下,好,你现在就带本府去燕子里的阙楼,本府要亲眼看看,是什么贼如此大胆敢劫持诸侯王太子,难道不怕斧钺之诛吗?

  萧彭祖叩头道,下臣这就为使君带路。他情绪稍稍有点放松,刚才驰往王宫报信的时候,心里极为忧惧,时时就想折回和老母、妻子先行诀别。不过如果这回能得到绣衣直指使的帮助,就又有了几分生存的希望。这人凭着天子的金斧,可以征召郡兵,国相和内史都要受他节制,凭这威势,说不定盗贼的胆子就吓破了呢。而且他看上去秉心仁厚,事情解决之后也不大可能会斥责自己,看来此番有救了。他欣喜之下,赶快爬起来,一阵风似的跑到外面,大声吩咐道:快快驾马,沈使君有公事要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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