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嗤笑伊右卫门

作者:[日]京极夏彦 时间:2022-12-27 11:22:57 标签:[日]京极夏彦 京极夏彦

  那就是由良奉赞会——老人拿手杖指着门口。我老实地看过去,当然只看得到门。

  「你刚才在走廊没看见吗?就在我旁边啊,那些钝头钝脑的家伙。」

  我不太记得。

  当时有穿西装的人吗?

  「由良家的财产就交给他们管理。说到起源,我公司有个干部,是我养父的左右手。就是以他为中心,由曾经受由良家照顾或有关系的非血缘者所组织起来的。那个中心人物已经过世了,现在由刚才的平田——他是家父那一代的管家的亲戚——由他所掌管。这个团体召集会计师、税务士、律师什么的,管理由良本家的金钱出纳和财产的投资运用。我们设了这样一个组织,告诉行房我们会供应由良本家的生活开销,但剩余的金钱必须交由奉赞会管理运用。嗳,行房也没有反对,很快就答应了。即使如此,那个蠢蛋一直到死终究都没有醒悟。」

  「他一直沉迷于博物学?」

  「我不晓得那算什么,我看到的全是标本。早纪江一定也死不瞑目吧。」

  老人似乎再次在意起隔壁房间。

  仔细想想,这个老人每次提到那个叫早纪江的人,似乎都会在意那个方向。那名女子和那个地方有什么关系吗?

  「行房没有再婚,接下来十几年间,都沉迷于嗜好当中,昂允也等于是佣人养大的。听说行房他……喏,和榎木津先生的老太爷结识,恰好就是那个时候,大正初期左右。」

  老人用下巴比比榎木津。

  「听说复木津先生的老太爷年轻的时候就出入东亚博物学同好会,一定是在那里认识的。山形——刚才的管家说,行房承蒙榎木津子爵多方照顾。据说榎木津子爵曾经远渡爪哇一带,我想行房八成是拜托他帮忙弄来鸟的标本吧。所以这次的事……」

  也是靠着这段缘份哪——老人说。

  由于父亲爱好博物学,榎木津才会被叫来这里,这也只能说是命中注定吧。可是这个刻薄的老人似乎完全无法理解那类没有实益的古怪嗜好。复木津的父亲也是,虽然已经六十五岁了,仍然保有一颗赤子之心,对于博物学的狂热,可以说是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

  然而,

  意外的是,老人称赞起榎木津的父亲。「我觉得榎木津干麿先生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看似由衷地说。

  「了不起……吗?」

  「当然了不起了。过去虽然说什么武家捧生意经,必败无疑,瞧不起武家;但是就做生意来说,公家比武家更要糟糕多了。武士是为了糊口而工作,所以才会失败。不只是由良家,所有的公卿贵族都是不工作的。只有穷到没法子的地步,才会背水一战,勉强出去工作,可是这样怎么可能行得通?就算过去了不起,现在也没什么好威风的,光靠了不起又填不饱肚子。

  对吧?—老人抖动着脸颊说。

  「是公家所以了不起,是华族所以了不起——不是这样的。虽然有些华族维持住家名,有些公家发了财,但是那和门第还是爵位都没有关系。靠的全是实力,是努力、才能带来的结果。就这一点来说,榎木津前子爵非常令人钦佩。而且他似乎从一开始就不打算依靠什么爵位、家世。不管嗜好是蒐集昆虫还是鸟类,只要是出于自己的决定,就没有关系。不,这样反倒显得悠哉,但是行房却不是这样。」

  难得受到榎木津子爵礼遇哪——老人叹道,再次观察起榎木津放松的身体。

  「如果行房能有一点榎木津子爵的机智——不,只要有一点效法他的意志……」

  早纪江也可以瞑目了哪……

  老人闭上眼睛。

  依我推测,由良昂允的叔公这个老人,心境相当复杂。

  首先,本人虽然否定,但他的心中确实羡慕着身分以及头衔这些东西。像我这种自卑感比别人强烈的人,对这种感情了若指掌。这个老人的位置,比起现在的当家或上一代当家,更接近初代伯爵。老人长兄的上上一代当家与老人之间还有三个哥哥,所以他获得爵位的机率应该很小,但是如果没有被送出去当养子,他好歹也算是个华族,而且机会虽小,但也不是全然没有。

  而且获得爵位的人,全是些毫无社会性的废人。尽管如此,他们却很幸运,得天独厚。

  问题一定就出在这里。没吃到什么苦,只会给周围添麻烦,耽溺于享乐,却也没有受到责怪,不反省也不努力,却又过得无忧无虑——在老人看来就是如此。

  实际情况也差不多就是如此吧。

  与他们相比,自己却为了糊口而饱尝辛酸,不断地努力。他了解只靠名声就想赚钱的公家做生意的方式行不通,奔波劳碌地工作。

  最后,这个老人应该获得了相符合的成果。

  以克服自卑感为动力而获得成功的例子,古今中外俯拾皆是,但是我觉得即使最后成功,自卑感也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克服的。

  这些伤会留下来。

  伤口会愈合,疼痛也会消失,却会留下痕迹。

  老人应该相当自豪自己的生活方式,哥哥和侄子的生活方式才是应该唾弃的。可是即使如此,他还是无法释怀。更别说自己现在都已经成了一族的长老,为何还得遭到低人一等的对待?老人是否感受到了这样的愤怒?

  我如此想着。

  老人好一会儿怫然不悦,不久后开口了:

  「我以叔公的身分,劝了昂允好几次,叫他好好效法榎木津先生。」

  「效法……榎木津先生?」

  也难怪我会一头雾水。

  因为我从来没有动过这样的念头。不过,我实际上看到的并非英杰榎木津干麿,而是他的不肖子礼二郎。看着他这个儿子,我一点都不觉得羡慕或赞叹,根本无从兴起效法的念头。看到榎木津,我想到的只有麻烦、吵闹、丢人、荒唐这种程度的事。

  「可是他根本听不进去。」老人大声说道,「他根本无法理解我在说什么。听说他曾经见过榎木津前子爵一次,但是榎木津前子爵的伟大……」

  「没那种东西!」

  突然一声大叫。

  吓得我差点从沙发上跌下来。

  「根本没那种东西,你真是误会大了!」

  是榎木津。

  「榎、榎兄,你醒着吗?」

  「当然醒着!」

  榎木津猛地起身,伸出右手在桌子上摸索。他一摸到完全凉掉的红茶,便锵锵碰撞地一边泼出茶水,一边拿起,一口气喝光了。

  「凉掉了。」

  「啊,我立刻叫人泡新的过来……」

  「不必,我喜欢凉的。」

  榎木津摸索着想要把杯子放回茶托,但可能是估计错误,结果杯子「锵」地撞到茶托边缘,就这么摆到旁边。

  一想到看似昂贵的餐具可能会被他打破,我的一颗心就七上八下,但笨拙的我也无从帮起。

  老人大为狼狈。

  「呃,您……一直都在听吗?」

  「一直?不晓得哪。你一直大声呼喊我那个笨父亲的名字,把我给弄醒了。我一听到干麿这两个刺耳的字,就莫名地想发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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