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水岭
尽管我们齐心努力,但对“原子病”的治疗几乎是束手无策的。尤其是对危害性最大的白血病,与癌症一样,无法预防,也没有特效药可以治疗。原来这种疾病是在投原子弹前一百年左右,被人们发现的。那时是属于极少见的疾病,但在原子弹爆炸以后,大量出现了。这深为人们成重视。而治疗的方法,目前唯一只有用化学疗法来延宕垂危的生命。
关于人们受到原子弹爆炸以后造血机能破坏的机理,“我们一无所知。要解开白血病之谜,面前还横着好几道壁垒。一心想要你继承我的遗志,当个医生,也许是一个亲人的自私心理。所以,我决没有强迫你的意思,当你在读这封信——也是父亲的遗书的时候,心里一定会十分沉重吧。
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或许你也会同我一样成为一个“保释者”。想到这里,真使我不寒而栗。幸好,在原子弹爆炸的当口,你正在坚固的遮挡物后面,甚至没有受什么伤。这以后,我又对你进行了仔细的全身检查,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症状。但是,这并不能使我坦然释疑。对原爆症是不能等闲视之的,你一定会感到恐怖害怕吧。不过,下面写的更使人颤栗。你别怕,希望你有勇气读下去。
在原子弹爆炸的一瞬间,释放出三万伦这样大量的放射能(致人死亡的能量只要六百至八百伦就绰绰有余了)。这种放射能侵入人的骨髓,随时都可能伺机捣乱。再看一下白血病的发病率和原子弹爆炸距离之间的关系吧。处在爆炸中心周围二公里内的人,过了一段时期发病的,其中患慢性白血病的人占多数。你曾受到多少程度放射线的侵入,在体内积存多少,这还不知道。但,这可能决定你今后的命运。或许是我做医生的多余的担心,(但愿如此!)或许你已经到了无法阅读这封信的严重程度了。你视在终于还能看到这封信,这是有双重意义的,我非常高兴。
然而,我既是一个父亲,更是一个医生,从你当时与爆炸中心的距离和情况判断,对你今后生命的期限有多少,是无法很乐观地估计的。你也可能是个“保释者”。由于敌人的作祟,在世上,也是个行色匆匆的过客,逗留时间不会太长,而且大限一到,无法延续片刻的。我写来也感到痛苦万分,也许是过于悲观了。
面对自己的儿子,我这么个父亲、这么个医师,竟无法给你任何帮助。我虽然力量微薄,但在保释期间,竭尽全力筑起医学上的屏障,让你安居其中。倘若你在这基础上再能筑起更新的屏障,或者能找到更好的护身办法来免遭敌人杀害,我绝不想让你受原子病之苦死去。既然告诉了你这些情况,这以后的一切,全由你自己去考虑吧。但研究白血病这个课题,对一个医学界的新手来说,并不是花毕生心血会取得成功的。选上了这个课题,也许会失去当一个医生能取得成功的机会。
但是,我的修平呵,我在世之时,还想对你说些心里话。你的一生并不是一般人的一生。你本来就不属于这世上的人,只不过是在短短的一段时间里,允许你在这世上逗留的一个过客。你也没有精力像一般人那样谋取荣誉和利益。这样想就会心平气和了。
一个父亲要对唯一的儿子说这些话,使我肝肠痛断,但为了不至于使你浪费原本有限的宝贵时间,决心毫无顾忌地把真相全部告诉你。以后的一切就由你自己去选择吧。你也可以不走我所走的道路。不过,作为一个父亲期望你的是,要牢牢记住这样空前的惨剧,在一瞬间毁灭了我们的幸福和所存的一切。更悲惨的是,这还在不断残害我们,直至将来。带来这么残忍的大屠杀和灾祸的却是我们的同类,他们也无法估量到有如此惨烈的后果。为了使这巨大的灾难不再重演,有很多人在不懈地努力,不管这力量是多么微薄,希望你也能加入到这个行列中去。
我要告诉你的话,你要牢牢记住。如果你准备接过我未竞的事业,一定需要不少的学费。除了白鸟九轩街的房屋地产外,市里还有一些土地,挂在你母亲名下,在郊区还留下一点儿山林地。把这些都卖掉,大概总能维持你的生活费和学费了吧。和男叔叔是我指定他作为你的法定保护人,望你有事和他多商量。
你接替我的事业后,为了让你多少有点儿参考,我把所有的研究情况都留给你。这是我在原子弹爆炸以后,诊断治疗了大约六千个残存者,总结归纳的资料。由于驻日美军司令部以保护原子弹机密为理由,这些论文都受到压制未能在学术界发表。我相信,这对你的研究一定能助一臂之力。
夜深了,我头痛欲裂。不久,我在世上逗留的期限大概就要到了。写这封信的时候,你在我身边睡得很安稳。要是在昔日,你妈妈一定也在你的身旁。但,在这茫茫世界里,我们不在你身边。你不要悲伤,更不要感到孤单。我不想说什么我们的灵魂与你同在之类安慰你的宽心话。反正,前程总是要你自己去闯的。父母只是在一个人生命的起点这段时间里在他一旁,幼年时代自己一个人没法行动,才给于他帮助,指导他迈步。具有行走能力以后,早晚就会放开他,让他独立行走。比起世上的人来,你自己跨步,是稍微早了点儿。你现在已经有了自立的能力。且你也并不是孤单一人。以后你和男叔叔将代替我,来和你一起往前走。也许,现在我已经没有必要对你说这些了。读这封信的时候,你已经完全具有独立生活的能力了。
做父亲的将会高兴地看到你是怎样独立生活的。
昭和二十四年四月三十日
深夜一点十三分
修平将父亲的信一字一句全都铭记在心。自从父亲去世,修平就被他父亲的弟弟秋田和男接走了。在他接到高中录取通知的这一天,和男叔叔把这封遗书交给了他。信上写着二十四年(原注:这里指昭和二十四年,即公元1949年)四月三十日,正是秋田的父亲去世前一星期左右写的。修平一直不知道父亲还给他留下了一份遗书。父亲把这封信交给秋田和男,请他在修平考进高中这一天启封。和男叔叔遵照父亲的遗愿,在身边保存了五年之久,才把信交给修平。
这是一个医生竭力抑制着自己的感情,以冷静理智的文笔写的。但字里行间浸透了一个作父亲的泪水。修平读着读着,不由得热泪潸潸,不得不好几次拭去簌簌落下的泪珠。
父来尽管约束他自己,不想将个人意愿强加在孩子的身上,但作父母的又怕孩子的体内潜伏着病因,考虑到自己死后,也能尽一份力量保护孩子。
这封遗书,促使修平投考了医科大学。他和那些无拘无束、逍遥快乐的学生不同。他是抱着“为亲人复仇”的心情,立志学医的。在学医的过程中,才认识到父亲留下的研究工作是多么的了不起。父亲尽管患了原子病,在死亡阴影的笼罩下,处于当局逼迫和物质匮乏的条件下,绝望中不停地战斗,还在周身疲乏无力和头痛欲裂的折磨下,竟为六千个患者进行诊断治疗。这在体力上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呀!
当初,是美国把原子弹这一巨大怪物从禁锢中释放了出来,但就连他们自己的国家也没有掌握原子病的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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